雨点密集地砸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敲打。窗外,
城市的灯火在厚重的雨幕中晕开一片模糊而混沌的光斑,
世界仿佛被浸透在一张巨大的、湿漉漉的旧相纸里。沈默坐在书桌前,
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桌面上那个东西的存在感更加突兀。
那是一个包裹。深褐色的硬纸壳,被雨水浸透了大半,边缘软塌塌地卷曲着,
露出里面粗糙的木质纹理。没有寄件人地址,只在正中用毛笔写着“沈默亲启”,
字迹遒劲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
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刻上去的——是爷爷沈怀山的字。可爷爷,已经去世快一个月了。
这包裹邮戳上的日期,赫然是爷爷火化后的第三天。
一股混合着困惑和莫名寒意的气流堵在沈默的喉咙口。他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封箱胶带,
潮湿的纸板散发出陈腐的气味。里面塞满了防震的旧报纸,日期也是几个月前的。拨开报纸,
触手冰凉坚硬。是一个沉甸甸的木盒。盒盖掀开,没有缓冲的泡沫,
只有一件东西静静躺在深红色的绒布里,像一个沉睡的黑色方匣。一台老式相机。
不是那种收藏家喜欢的复古旁轴,也不是笨重的双反。它通体哑黑,棱角分明得有些冷酷,
金属机身摸上去透着一股子渗入骨髓的寒意,几乎感觉不到工业设计的温度,
更像是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被打磨过的铁块。取景器是方形的,深邃幽暗,
像一口深井。镜头前没有常见的品牌标识,只有一个磨损严重的黄铜镜头盖。它躺在那里,
安静得令人窒息,仿佛自身就带着一片浓缩的、凝固的黑暗。沈默的手指有些发颤,
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机身。爷爷是个照相馆师傅,守着他那间小小的“怀山照相馆”一辈子,
沉默寡言,和那些显影液、定影水的化学气味一样,刻板又带着点疏离。
他从未提过有这样一台相机。鬼使神差地,沈默拿起了它。那寒意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下意识地转动镜头筒,黄铜镜头盖咔哒一声松脱下来。没有调焦环,没有光圈环,
镜头筒光秃秃的,只在靠近机身的位置,有一个孤零零的银色扳手,
上面刻着一个闪电符号——那是闪光灯的开关。他犹豫着,把眼睛凑近那方形的取景器。
视野瞬间被框住,仿佛戴上了特制的眼罩。世界在取景框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清晰和冰冷。
窗外模糊的雨夜景象被强行拉近、聚焦,连雨丝下落的轨迹都清晰可见。对面楼栋,
五楼那户人家的阳台亮着灯。取景框的边缘,蓦地浮现出一圈猩红色的数字。鲜红,刺目,
如同凝固的血珠。数字是倒数的:00:05:23。沈默的心猛地一跳,
下意识地挪开相机。数字消失了。他再次凑近取景器,对准对面五楼的阳台。
那圈血红的数字立刻再次出现,
着:00:05:22…00:05:21…00:05:20…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死死盯着那阳台。一个穿着居家服的男人身影出现在灯光下,
正探身去收晾在外面的几件衣服。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男人动作不快,
带着点雨夜的慵懒。沈默的目光在现实与取景器之间疯狂切换。取景器里,
血红的数字冷酷地流逝:00:02:15…00:02:14…而阳台上,
男人收好了衣服,抱着湿漉漉的衣物转身准备回屋。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取景器里的景象骤然扭曲!一个模糊的、灰白色的轮廓,像一团没有固定形状的浓雾,
极其突兀地出现在男人身后阳台的角落。它紧贴着墙壁,边缘飘忽不定,
仿佛随时会溶解在雨幕里。那轮廓正对着阳台上的男人,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注视”感,
透过取景器,狠狠刺在沈默的视网膜上。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阳台上的男人毫无察觉,
抱着衣服拉开了阳台门。取景器内,那灰白色的轮廓猛地向前一扑!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扑击,
更像是一团冰冷的雾气瞬间膨胀、弥漫,将男人整个包裹进去。男人的动作骤然僵住,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在沈默惊骇的目光中,
男人的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曲,
脊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只有沈默在取景器里才能“听”到的恐怖断裂声。
他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揉捏的橡皮泥,软软地瘫倒在湿漉漉的阳台地面上,
怀里的衣物散落一地。阳台的灯光依旧亮着,照着那具姿势扭曲、一动不动的人体。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冰冷的瓷砖地面。取景器里的血红倒计时,
稳稳地归零:00:00:00。那个灰白色的轮廓,如同完成了任务的幽灵,
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雨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沈默猛地向后一仰,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
发出一声闷响。相机差点脱手。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大口喘着粗气,视线死死盯着对面五楼那亮着灯却死寂一片的阳台。
隔着厚厚的雨幕,他看不清具体,但刚才取景器里那恐怖的一幕,已经像烧红的烙铁,
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冰冷的金属相机紧紧攥在手里,
那股寒意似乎已经渗透进了他的骨髓。这不是幻觉。爷爷寄来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本能地,将相机对准了自己。方形取景器里,
映出他自己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苍白的脸。取景框边缘,猩红的数字,
悄然浮现:23:59:5923:59:58…沈默的手一松,
相机沉重地落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时间像是被黏稠的恐惧冻住了。沈默坐在书桌前,
目光空洞地盯着那台重新陷入死寂的相机,窗外单调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取景器里那冰冷、鲜红的倒计时,还有对面阳台那无声的死亡景象,
一遍遍在他脑中循环播放,每一次重放都带来更深的寒意。他猛地站起身,
在狭小的房间里烦躁地踱步。视线扫过书桌抽屉,动作顿住了。他拉开抽屉,
在最里面摸索着,终于翻出一个边缘磨损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很旧,没有邮票和地址,
只在正面写着“小默亲启”,是爷爷的字迹。这是爷爷临终前,父亲转交给他的。
当时他沉浸在失去亲人的茫然中,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内容,
记得大意是让他去一趟“怀山照相馆”,在老式木质柜台最下面一个带锁的抽屉里,
取走属于他的东西,一套“底片”。爷爷在信里特别强调,照相馆的钥匙就在相机盒里,
让他务必亲自去取,不要拖延。当时只觉得是老人家对故物的执念,并未深想。现在,
这封信的内容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他混乱的思绪里。
爷爷的照相馆……底片……他重新拿起那个装着相机的木盒,手指在绒布衬垫下仔细摸索。
果然,在绒布的一个角落,触碰到一小块坚硬冰凉的金属。他抠出来,
是一把黄铜的老式钥匙,小巧,沉重,钥匙齿磨损得很厉害,
透着一股经年累月使用的油润感。“怀山照相馆”的钥匙。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
是爷爷留下的谜题?是唯一的线索?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取景器里那冰冷的倒计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时间有限。
那串数字像一个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催促着他,逼迫着他。必须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制。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对答案的渴求,以及对未知力量试图掌控自己命运的反抗,压倒了一切。
他需要知道爷爷留下了什么,需要知道这台相机到底是什么,
需要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他不再犹豫。穿上外套,
将那台冰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相机小心地塞进背包最深处,连同那把黄铜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恐惧都挤压出去,然后猛地拉开房门,
一头扎进了外面冰冷刺骨的雨夜之中。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老城区的‘怀山照相馆’。
”沈默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司机是个中年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眼神有点古怪:“怀山照相馆?那地方……不是早就关了好多年了?老沈师傅过世后,
就一直锁着门,黑灯瞎火的。小伙子,这么大雨天去那儿干嘛?”“有点事。
”沈默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解释。司机撇撇嘴,没再多问,发动了车子。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模糊的水帘,又立刻被新的雨水覆盖。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扭曲成流淌的光带,
像某种怪诞生物的血管。车子在老城区狭窄、破败的街道上穿行。
这一片区域早已被时代遗忘,低矮的砖混楼房墙面斑驳,窗户大多黑洞洞的,
只有零星几盏昏暗的路灯在雨幕中苟延残喘。终于,车子在一个狭窄的巷口停下。“喏,
就这儿了,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照相馆就在里面,大概五十米左右,门面朝西。
”司机指了指黑黢黢的巷口,“小伙子,真要去啊?这地方……邪乎得很。”“谢谢师傅。
”沈默付了钱,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他紧了紧衣领,
没有理会司机那带着同情和不解的眼神,深吸一口气,
迈步走进了那条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深小巷。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雨水。
两侧是几乎要倾轧下来的老旧墙壁,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气息。
巷子里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湿滑的石板上踏出单调的回响,
以及头顶密集的雨声。走了大概几十步,借着巷口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他看到了那扇门。“怀山照相馆”。木质的招牌早已褪色,字迹模糊不清,油漆剥落,
露出底下朽坏的木头。招牌歪斜地悬挂着,在风雨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吱呀的***。
门面狭窄,两扇对开的玻璃门紧闭着,玻璃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污垢,里面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沈默走到门前,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
他从背包里摸出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同样布满铜绿的锁孔。“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用力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
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淹没。那是陈腐到极点的空气,
混杂着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显影液、定影水、醋酸,这些本该属于照相馆的熟悉味道,
此刻却浓郁得过了头,像是几十年未曾通风,已经发酵、变质,
形成一种浓稠的、带着强烈***性和***感的“药水味”。更深处,
还糅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旧衣物堆积在潮湿地下室里的霉烂气息,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肉类轻微***的甜腥气。这气味浓烈得让沈默眼前发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口鼻,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摸索着墙壁,试图找到电灯开关。
“啪嗒。”老式的拉线开关被他找到,用力拉下。
头顶一盏蒙着厚厚灰尘和蛛网的、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挣扎着亮了起来。
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风中残烛,勉强驱散了门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反而将更深处衬托得更加幽深莫测。借着这微弱的光,沈默看清了照相馆内部的轮廓。
狭窄的空间被一道齐胸高的木质柜台隔开。柜台后面,是照相馆的核心区域。
背景布架子歪斜地立着,上面蒙着积满灰尘、颜色黯淡的布幔。
几盏老式的、带着巨大反光伞的摄影灯像沉默的黑色怪物蹲在角落。空气似乎凝固了,
光线中飘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他的目光被柜台吸引。爷爷的信里说,
东西在柜台最下面一个带锁的抽屉里。他绕过柜台,脚下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小团凝结的、像油污又像霉菌的深色污渍。他皱了皱眉,蹲下身,
目光搜寻着柜台下方。果然,在柜台最靠里的角落,紧贴着墙壁的地方,
有一个比其他抽屉都要矮小、颜色更深沉的木制抽屉。一把小巧的黄铜锁挂在上面,
锁孔的形状和他手里的钥匙吻合。就是它!沈默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半是找到目标的激动,一半是身处这诡异环境的不安。他掏出钥匙,
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试了好几下,才将钥匙***锁孔。“咔哒。”又一声清脆的开锁声。
在这死寂的照相馆里,这声音响得有些刺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抽屉很浅,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底片盒或者胶卷筒。只有一张纸。一张边缘有些发黄、折叠起来的信纸。
沈默的心沉了一下。他拿起那张纸,展开。是爷爷的笔迹,比遗嘱上的字迹更加潦草、扭曲,
仿佛书写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恐惧。“小默,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拿到了相机,
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时间不多了,听我说。”“相机不是普通的相机。
它能‘看见’死亡临近的‘征兆’,也能暂时驱散那些‘东西’,但代价巨大。闪光灯,
只能用一次!记住,一次!它会耗尽你……或者说,它会‘吸引’它们更多!
”“照相馆里藏着出去的‘门’,但钥匙不是这把。钥匙在‘暗房’的‘显影液’里。
找到它!”“不要相信任何‘声音’,尤其是像我的声音!它们被困在这里太久了,
它们想出去,它们需要‘底片’!活人的底片!”“快走!拿到钥匙就离开!
永远不要再回来!别管我!
我已经……”信纸的最后几个字被一大团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彻底覆盖,
再也无法辨认。那污渍的形状,像一只绝望拍打的手印。
一股寒意从沈默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爷爷的警告像冰锥刺进他的大脑。一次闪光灯?
被困在这里的东西?需要活人底片?爷爷最后到底想说什么?他猛地抬起头,
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死寂的空间。昏黄的灯光下,灰尘无声地舞动,
背景布在微不可查的气流中轻轻飘拂,像无声招摇的裹尸布。
信纸上的“暗房”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视线。他记得照相馆的格局。暗房,
就在这柜台后面,用厚厚的黑色布帘隔开的一个小隔间。他攥紧了那张警告信,
将它塞进口袋。然后,几乎是同时,他抓起了背包里的相机。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稍微压制了一点心中的恐慌。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化学***气味呛得他喉咙发痒。
他绕过柜台,走向记忆里暗房布帘的位置。昏暗中,那厚重的、吸光的黑色绒布帘子垂落着,
像一道隔绝阴阳的幕布。帘子后面,就是暗房。
就在沈默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绒布帘子时,异变陡生!
“滋滋…滋滋滋…”头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毫无征兆地开始疯狂闪烁!光线忽明忽灭,
整个狭窄的照相馆空间瞬间被切割成无数跳跃闪烁的碎片。在每一次光线亮起的瞬间,
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在那些原本空无一物的背景布前!
在那些沉默的摄影灯旁边!在积满灰尘的柜台角落里!影影绰绰!光线亮起时,
那里空无一物。光线熄灭的瞬间,黑暗中,一些模糊的、轮廓扭曲的灰白色影子,
如同曝光不足的劣质底片上的鬼影,凭空浮现!它们姿态各异,有的蜷缩,有的伸展,
有的低垂着头,有的则……似乎在无声地、直勾勾地“看”着他!每一次灯光熄灭,
它们就仿佛更靠近一些,轮廓也更清晰一分!一种无形的、冰冷彻骨的窥视感,
如同实质的针,从四面八方狠狠扎来!“嘶——”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漏气般的叹息,
贴着沈默的后颈响起。一股冰冷的气流拂过他的皮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是它们!信里说的“它们”!
恐惧如同爆炸的冲击波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他想也不想,
几乎是凭借求生的本能,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手指死死扣住了那个刻着闪电符号的闪光灯扳手!“咔嚓!”扳手被用力按到底!
一声清脆的机械响动!“嗡——”相机机身猛地一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瞬间被抽走大量生命力的虚弱感席卷而来!紧接着——“轰!!!
”一道无法形容的、极其惨白刺眼的光芒,如同在狭小空间里引爆了一颗微型闪光弹,
从相机镜头位置轰然爆发!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照相馆!所有角落被照得一片惨白!
光线强得仿佛能穿透物质,连空气都在这强光中扭曲、沸腾!“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混合着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尖啸,
仿佛同时从四面八方、从那些扭曲的灰白影子所在的位置爆发出来!
尖啸声中充满了被灼烧、被撕裂的极致痛苦!强光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啪!
”灯光彻底熄灭。照相馆陷入一片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相机镜头位置,
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如同烧红金属余烬般的红光,一闪而逝。死寂。
绝对的死寂。刚才那充斥空间的尖啸、闪烁的灯光、恐怖的鬼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沈默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他感觉浑身虚脱,
冷汗浸透了衣服,刚才那一下闪光,似乎抽走了他身体里小半的力气。它们……被驱散了?
爷爷的信里说,闪光灯只能用一次……代价巨大……黑暗中,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似乎暂时清场了。但这片黑暗本身,比那些显形的鬼影更让人窒息。
他必须尽快找到暗房!找到钥匙!沈默不敢再犹豫。他摸索着,
终于抓住了那道冰冷粗糙的黑色绒布帘子。入手沉重,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用力一掀!帘子后面,并非他记忆中那个狭小、堆满瓶瓶罐罐的暗房入口。而是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红色油漆的木门。门紧闭着,门把手是冰冷的黄铜。门上没有任何标识,
只有油漆斑驳脱落的地方,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纹理,像干涸的血迹。
爷爷信里提到的“暗房”……变成了这样一扇门?沈默的心沉了下去。
这照相馆的空间感已经完全错乱了。但他别无选择。他伸出手,握住那冰冷的黄铜门把手,
用力一拧。“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锈蚀了几百年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郁十倍、更加刺鼻、更加陈腐、带着强烈化学***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味的空气,
如同无形的浪潮,猛地从门缝里冲了出来!沈默被这气味冲得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
他强忍着,用力推开了门。门内,一片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暗房。
但和他记忆中那个堆满药水、挂着胶卷的小隔间截然不同。空间异常空旷,大得离谱,
仿佛外面狭小的照相馆只是一个虚假的门面。墙壁、天花板、地面,
全都覆盖着厚厚的、吸光的黑色绒布。唯一的光源,是房间正中央上方悬挂着的一盏灯。
一盏散发着微弱、粘稠暗红色光线的灯。灯泡被罩在一个深红色的玻璃灯罩里,
投射下的光线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诡异的、令人不安的血色。空气中飘浮的尘埃,
在这红光下都显得格外粘滞。这红光,就是暗房标志性的安全灯。
它能避免未经冲洗的感光材料被曝光。在这片粘稠的暗红光芒下,沈默看清了房间的布置。
房间深处,靠墙的位置,一字排开三个巨大的、方形的陶瓷水槽。水槽里盛放着深色的液体,
在红光下像三池浓稠的血。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化学气味,
源头就是这里——显影液、停显液、定影液。在水槽旁边,靠墙立着一排排老式的木架子。
架子上没有瓶瓶罐罐的化学药剂,而是……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相框!全都是黑白色的遗照!
照片上的人,男女老少,神态各异。有的穿着老式的对襟褂子,梳着油亮的背头,
表情严肃刻板;有的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工装,笑容僵硬;有的则是现代装束,眼神空洞。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照片中的人,眼睛都是闭着的。在这片诡异的红光下,
那些紧闭的双眼,仿佛随时会睁开,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一种被无数双眼睛无声凝视的恐怖感,让沈默头皮发炸。爷爷信里说,钥匙在“显影液”里。
他目光扫向那三个巨大的、盛满深色液体的水槽。显影液是第一个水槽,颜色最深,
气味也最刺鼻。他必须过去。沈默握紧了相机,冰冷的金属似乎能给他一丝虚假的支撑。
他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踩在铺着厚厚绒布的地面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粘稠的红光包裹着他,每一步都像踏在粘稠的血泊里。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尤其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遗照,生怕其中某一双眼睛突然睁开。越靠近水槽,
那股化学气味和***的甜腥味就越发浓烈刺鼻。显影液水槽就在眼前了。
深褐色的液体表面平静无波,像一潭死水。沈默深吸一口气尽管那气味让他作呕,
将手伸进背包,想找点东西来搅动或者捞取水槽底部可能存在的钥匙。
背包里只有一些杂物:笔记本、笔、手机……还有爷爷的那封警告信。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张折叠的信纸时——“嗒。”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