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揭露的真相还在脑内轰鸣，羞耻和愤怒灼烧着每一根神经，而现在，我们被命令表演。
表演我们最熟悉，也最憎恨的戏码。
陈学长猛地抬头，视线越过手机屏幕射向我，那眼神里混杂着未褪尽的震惊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锐利。
“……所以？”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挑衅，“‘荆棘蔷薇’女士，关于彩礼，你现在还坚持它是对女性生育劳动的必要补偿，还是终于肯承认那是封建陋习的残余物？”
他的语气，是“钢铁雄心”惯有的那种，剥离了网络匿名的保护壳，在现实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和……刻意。
他在遵循指令，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
我胸腔里的火“噌”地一下被点燃。
又是这样！
永远是这种非此即彼的、充满攻击性的框架！
“讨论指引”像紧箍咒，勒着我的理智。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不让声音发抖，却还是带出了尖锐的尾音：“补偿？
不，那太廉价。
我更倾向于认为，它是现阶段对女性在婚姻中结构性劣势的一种……蹩脚的、甚至带有侮辱性的风险对冲。
如果婚姻制度本身……看！”
他几乎立刻打断我，嘴角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那弧度出现在他清俊的脸上，显得无比违和，“又是‘结构性劣势’！
你们永远只会用这种宏大而模糊的词汇来掩盖实质性的索取！
风险对冲？
用金钱来对冲感情？
这本身不就是对情感的物化和贬低吗？”
倒计时：3:21。
我的指甲掐得更深了。
他精准地踩中了我逻辑里最容易被攻击的点，一如既往。
网络上的对战模式被无缝切换到了线下，只是观众从匿名的看客，变成了隐藏的、无处不在的“Aegis”。
“感情？”
我听见自己冷笑，那声音陌生得像另一个人，“感情能保证她怀孕时不被裁员吗？
感情能支付因生育带来的职业中断和健康损耗吗？
感情能在离婚时保证她不会一无所有吗？
你们男人当然可以高唱感情无价，因为代价从来不由你们承担！”
他身体微微前倾，灰色的毛衣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表——我曾用那个小号在他某张泡图书馆的照片角落里看到过，点过赞。
此刻那金属冷光刺着我的眼。
“所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提前明码标价？
把婚姻变成一场***裸的金融交易？
这就是你们追求的平等和独立？”
他的语速极快，逻辑刁钻，完全是“钢铁雄心”的风格，可他的眼神深处，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痛苦的东西，“那你和你的男友呢？
他也向你支付了这笔‘风险对冲基金’吗？”
他提到了小舟。
像一根毒针，精准地扎进我最隐秘、最分裂的痛处。
我的呼吸一滞。
论坛上那个激烈抨击彩礼、抨击传统婚姻的“荆棘蔷薇”，现实中却和一个会为她炖汤、给她买草莓的“好男人”在一起，并且，是的，我们讨论过未来，模糊地，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回避。
我家提出的要求，他家面露难色，而我……我内心深处觉得那要求并非全无道理，却又为自己的“现实”感到羞愧。
我被这句话钉在了耻辱柱上。
分裂的我，被这实验，被眼前这个既是暗恋对象又是死对头的男人，一语道破。
倒计时：1:47。
我的脸一定红得可怕。
羞愤交加。
“这……这不关你的事！”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完全偏离了议题，溃不成军，“你这种只会躲在网络后面、用最大恶意揣测所有女性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真实的情感？！”
陈学长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那股强装的尖锐和嘲讽像潮水一样褪去，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和茫然。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回椅背，转开了视线，望向窗外。
那一刻，他身上流露出一种与他刚才激烈言辞完全不符的……脆弱感。
倒计时：00:00。
手机再次震动。”
讨论结束。
数据采集完成。
情绪波动峰值符合预期。
感谢配合。
“”提示：实验仍在进行中。
请保持设备畅通，后续指令将通过本通道下达。
拒绝配合将承担相应后果。
“后果？
什么后果？
永久封号？
还是更可怕的……白色的图标暗了下去，屏幕恢复到普通界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如果不是掌心深深的指甲印和心脏剧烈的跳动提醒着我，我几乎要以为做了一场荒诞的噩梦。
咖啡馆里的爵士乐还在流淌，周围低语的人声重新涌入耳朵。
世界依旧正常运转，只有我们这张桌子，仿佛刚从冰海里打捞上来，弥漫着死寂的寒冷。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这个可怕的真相、离陈学长远远的。
他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动作有些仓促。
“等等……”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迟疑，“那个……APP……别跟我说话！”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打断他，抓起包，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神慌乱地不敢与他对视，“离我远点！”
我转身近乎逃跑地冲出了咖啡馆，冰冷的空气砸在脸上，也无法让我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大脑冷却分毫。
一路狂奔，首到拐过街角，才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
手指颤抖地拿出手机，疯狂地想要卸载那个白色的“A”，删除论坛APP，甚至想立刻格式化手机。
全都无效。
“A”像跗骨之蛆。
绝望感一点点漫上来。
就在这时，微信提示音响起。
是小舟。”
宝宝，见面顺利吗？
没事吧？
你刚才语气好像不太好。
“后面跟了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这熟悉的、带着笨拙温柔的关切，此刻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他知情吗？
他那个记录着平凡温暖的私密账号，那些我偷偷点赞的瞬间，是不是也是这庞大实验数据流里微不足道的一行代码？
我该怎么回？
我能说什么？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剧烈颤抖。
最终，我只回了一个字：”嗯。
“几乎同时，另一个几乎遗忘的微信群跳了出来。
是那个因为观点不合而早己沉寂的“女性觉醒姐妹群”。
阿琳在里面发了一条新闻链接，标题耸人听闻：”惊爆！
某知名社交论坛疑似进行大规模用户心理操控实验！
“我的心脏骤停一瞬，手指颤抖着点开。
链接却显示”页面不存在“。
阿琳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刚还在的！
秒删啊！
“另一个姐妹回复：”我也看到了！
截图了！
等我发！
“几秒后，一张模糊的截图出现在群里，内容正是关于“Aegis Project”的只言片语，但关键部分都被打上了马赛克。
阿琳：”妈的，这论坛水太深了！
姐妹们小心！
“”是不是真的啊？
太吓人了！
“”宁可信其有！
“群里的讨论瞬间爆炸。
而我，看着那张模糊的截图，如坠冰窟。
这不是结束。
那白色的“A”图标，安静地蛰伏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