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觉，男，二十二岁，应届心理学硕士，失业三个月，负债三万八。
此刻，我正捏着一张触感诡异的招聘通知，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通知是半夜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纸张非金非木，摸上去温润中透着一股子阴冷，像是某种上等的玉石打磨而成。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内容更是重量级：
地府集团·轮回事业部
特聘心理咨询师岗阳间特招
岗位职责：
负责对有特殊执念、不肯饮汤、不愿投胎的特定魂魄，进行一对一心理疏导及干预。
协助孟婆同志，提升“孟婆汤”的转化率，优化轮回通道的流转效率。
撰写个体案例分析报告，为地府“临终关怀”体系的现代化改革提供数据支持。
任职要求：
活人，心理学相关专业硕士及以上学历。
具备优秀的共情能力、逻辑分析能力及抗压能力非常重要。
唯物主义者优先。
薪酬待遇：
月薪十万阴德，五险一金烧，年终奖元宝，包吃住地府员工宿舍，单间，餐补香火。
面试时间：今晚子时。
面试地点：你家马桶。
联络方式：将本通知投入马桶，冲水三次。
人事部判官崔亲笔
过期不候，后果自负
我把这张离谱的“Offer”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就像是我那拖欠了三个月房租的房东，在用一种极其抽象的方式催我搬走。
“地府集团？轮回事业部？”我扯了扯嘴角，觉得这恶作劇的水平有点高。还唯物主义者优先？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我把通知单往桌上一扔，瘫倒在吱呀作响的二手电竞椅上，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银行发来的催款短信。
“尊敬的陈觉先生，您的尾号XXXX信用卡已逾期92天，欠款金额38888.88元，如再不还款，我行将采取法律手段……”
烦躁地关掉屏幕，屋子里只剩下泡面桶里散发出的、混合着廉价香精和心酸的味道。
这就是现实。
现实就是，我一个985高校的心理学硕士，毕业论文研究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叙事疗法干预》，结果现在连自己的生存创伤都干预不了。投出去上百份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在第三轮面试被一个学管理的本科生挤掉。
至于那三万八的欠款，是为了凑够读研的学费和生活费，办的信用卡。本以为毕业就能轻松还上，结果……呵呵。
理想是悬壶济世，现实是自身难保。
“叮咚。”
手机又响了，是同学群的消息。
辅导员：“@全体成员，还没找到工作的同学，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学校新开的心理咨询中心，虽然是实习岗，但有留用机会。”
张伟：“收到！谢谢老师！”
李莉：“老师，我上周已经入职XX互联网大厂做用户体验研究啦！”
王强：“我拿了XX中学的教师编，准备去当心理老师了。”
看着群里一个个报喜的同学，我默默地把手机扣在了桌上。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目光再次落到那张黑玉般的通知单上。
月薪十万……
虽然是阴德。
包吃住……
虽然是地府。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样，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张通知单。
管他呢，反正工作也找不到，房租也交不起，烂命一条，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万一是个新型的行为艺术诈骗，我还能凭借专业知识反过来给他们做个心理侧写。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拿着通知单，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那只光荣服役了十几年的老旧马桶，正静静地散发着一股历史的芬芳。
我捏着鼻子，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把那张冰凉的“Offer”扔了进去。
然后，按下了冲水键。
一次。
马桶发出轰鸣，水流旋转，通知单纹丝不动。
两次。
依旧不动，甚至还往上浮了浮，仿佛在嘲笑我的智商。
“妈的，我就不信了。”
我咬咬牙，按下了第三次。
就在手指接触到按钮的一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马桶的轰鸣声消失了，窗外的车流声消失了，隔壁情侣的吵架声也消失了。
紧接着，马桶里那团浑浊的水开始剧烈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漩涡中传来，伴随着一股仿佛来自远古的、腐朽的泥土气息。
我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被那股吸力猛地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
失重感和强烈的恶心感一同涌上。感觉就像是被人塞进了滚筒洗衣机，开了个甩干模式，还是连甩三小时不带停的那种。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的双脚终于踩到实地时，整个人都软了，扶着旁边的东西就开始干呕。
“呕……呕……”
“肃静！”一声冰冷、威严，且极度不耐烦的呵斥在我头顶响起，“面试现场，注意仪容仪表。”
我勉强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然后……呕得更厉害了。
这里是一座望不到头的巨大石桥，桥面由青黑色的石头铺成，光滑得能映出人影。桥下是翻滚着血色浪花的河流，河水里，无数看不清面容的影子在沉浮哀嚎，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桥的两岸，开满了大片大片妖异的红色花朵，没有叶子，只有花瓣，像是用鲜血染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闻了之后，脑子里那些关于信用卡、房租、找不到工作的烦恼，竟然真的淡了几分。
而在我面前，摆着一张古朴的红木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个身穿古代官袍、面容严肃、头戴官帽的男人。他左手拿着一本厚厚的、线装的册子，右手握着一支……嗯，看起来很像“英雄”牌的钢笔。
他的桌上，还摆着一个“爱岗敬业”的陶瓷笔筒和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
“姓名。”他头也不抬，钢笔在册子上一划，声音毫无波澜。
“陈……陈觉。”我扶着办公桌的桌腿，勉强站直。
“年龄。”
“二十二。”
“专业。”
“……临床与咨询心理学。”
他终于抬起了头，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就是你了。”他啪地一声合上册子，指了指桌对面的一张小马扎，“坐。我是你的直属领导，轮回事业部部长，崔珏，你可以叫我崔判官，或者崔部长。”
我懵了，彻底懵了。
奈何桥……血色河流……彼岸花……崔判官……
我这是……***的来了地府了？！
我，陈觉，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正坐在奈何桥头的小马扎上，接受着新领导的入职培训，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辆泥头车反复碾压。
崔判官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指着桥上排着的、长得望不到头的队，用一种介绍自家流水线的语气说道：“看见没？这些，都是我们‘轮回事业部’的客户。以前呢，流程很简单，走上奈何桥，喝一碗孟婆同志的特调汤剂，忘掉前尘，进入六道轮回，齐活。”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条长队里，全是些半透明的、面容麻木的“人”。他们缓缓地向前挪动，像是一群设定好程序的NPC。
“但是！”崔判官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这届客户不行”的抱怨，“近百年来，问题越来越严重。总有那么些‘刺头’，到了桥头，死活不肯喝汤。执念太深，劝不动，骂不走，打……又不符合我们地府‘以德服鬼’的核心价值观。”
他拿起保温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枸杞，继续道：“这些‘钉子户’，一个两个还好，现在是越来越多。你看！”
他指向队伍的最前端，那里果然堵了一大团“人”。一个穿着古代秀才服的鬼魂，正抱着桥墩子，一边哭一边捶打，嘴里念念有词：“我怎么就没中状元啊！我苦读三十年！我怎么就没中啊！”
他身后，排队的鬼魂们怨声载道，整个奈何桥跟早高峰的地铁站似的，秩序一度陷入混乱。
几个穿着黑色制服、身材魁梧的“工作人员”正在维持秩序，我定睛一看，一个长着牛头，一个长着马面。他们手里没拿锁链，拿的是高音喇叭。
牛头对着那秀才鬼喊：“前面的，别磨蹭！赶紧喝汤！你都死了三百年了，大清都亡了！状元早就没啦！”
马面也喊：“就是！你再不走，后面的兄弟都赶不上投胎的吉时了！耽误了投个好胎，你负得起责吗？”
那秀才鬼根本不听，哭得更伤心了。
崔判官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的工作。把这些因为各种奇葩理由堵在轮回通道的‘客户’，给他们做通思想工作，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去投胎。你的岗位，全称是‘轮回通道拥堵治理办公室特聘心理干预专家’，简称‘奈何桥协管员’。”
我嘴角抽了抽：“协……协管员？”
“怎么？有意见？”崔判官眼睛一瞪。
“没……没有，”我连忙摆手，“为人民鬼服务。”
“嗯，觉悟很高。”崔判官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劳动合同，签了吧。一式三份，你一份，我一份，还有一份要给阎王爷……哦不，要给董事长归档。”
我接过合同，发现材质跟那张招聘通知一样，冰凉滑润。合同条款倒是写得清清楚楚，什么工作时长、薪酬发放方式、保密协议，甚至还有试用期和KPI考核标准。
KPI考核标准第一条，就是“每月需成功疏导至少十名‘高执念度’魂魄，使其主动完成轮回流程”。
“那个……崔部长，”我指着薪酬那栏，“这阴德，它……怎么用啊？”
崔判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阴德是硬通货，懂吗？可以用来改善你下辈子的出身、智商、相貌，甚至运气。你阴德攒够了，下辈子直接投胎当世界首富的儿子，落地就送两个博士学位和一张堪比顶流明星的脸，出门捡钱包，走路都能悟道，你说怎么用？”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福报，可比马老板给的真实多了。
“至于五险一金和元宝，”他补充道，“等你死了以后才能用。不过你放心，你是我们地府的人，你的阳寿，我们这边会帮你看着，保证你无病无灾，活到自然死亡。这也算是……员工福利吧。”
我默默地拿起笔，在那份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刚一签完，我感觉身上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低头一看，手腕上多了一个半透明的手环，上面显示着一行小字：“陈觉，工号：001。阴德余额：0。”
“好了，现在你是我们地府集团的正式员工了。”崔判官收起合同，指着奈何桥的另一头，“去那边，找孟婆同志报个到，她是你的直接合作对象。”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感觉脚下还有点发软。
走在奈何桥上，那些排队的鬼魂都好奇地打量着我。他们眼神空洞，对我这个唯一的“实体”充满了疑惑。
我尽量目不斜视，快步走到了桥的尽头。
一个巨大的汤锅正架在一堆幽蓝色的火焰上，锅里翻滚着浑浊的汤汁，散发出之前闻到的那股奇异香气。
一个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正拿着一把巨大的汤勺，在锅里无聊地搅动着。她穿着朴素的麻布衣，头发花白，看起来和乡下任何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没什么区别。
只是，她身后立着一个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面用红色的大字写着：“今日销量：0。本月KPI：0/3000。距离‘滞销’警告还剩：3天。”
“那个……孟婆……前辈？”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老婆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新来的？”
“嗯，我是新来的心理咨询师，陈觉。”
“哦，那个抢饭碗的啊。”孟婆的语气瞬间冷淡下来，她把汤勺往锅里一扔，发出“当啷”一声巨响，“你们这些年轻人，搞什么新名堂，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活路都给断了。以前多好，一碗汤下去，什么执念都忘了，效率高，成本低。现在呢？还要搞什么‘心理疏导’，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这汤都快熬成一锅粥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前辈，我这也是为了提高地府的整体效率嘛。您看，前面堵着，您的汤也卖不出去不是？”
孟婆哼了一声，不再理我，转头对着锅里的汤自言自语：“老伙计啊，看来我们都跟不上时代了哦……”
我正不知所措，手腕上的手环突然震动了一下。
一道信息投射在眼前：
“新案例指派”
“客户姓名：王自强”
“死亡时间：阳间2024年11月11日”
“死亡原因：过劳猝死连续加班72小时”
“执念等级：高”
“滞留时间：3天”
“当前状态：正在地府‘BUG反馈中心’原枉死城尝试修复生前代码。”
“处理要求：立即前往，进行心理干预，引导其进入轮回流程。”
“指派人：崔判官”
下面还附带了一个实时导航地图。
我看着这条信息，嘴角疯狂抽搐。
BUG反馈中心？
这地府……还***的是个互联网大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