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靠在改装货车的铁皮车厢壁上,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在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白痕。
车厢里挤了十几个人,大多和他一样,穿着廉价的短袖T恤,眼神里混着疲惫与对“高薪工作”的最后一丝期待。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脚臭,还有车厢外飘进来的、类似腐烂树叶的腥气,黏腻得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裹住每个人的呼吸。
“还有多久到啊?”
坐在旁边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小声问,他叫小杰,是林默在中转站认识的,和他一样,都是被“跨境电商运营,月薪三万包吃住”的招聘信息骗来的。
林默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从深圳坐高铁到昆明,再转长途汽车到边境小镇,最后被塞进这辆没有牌照的改装货车,他的手机早在边境就被“中介”以“过海关登记”为由收走,现在连具***置都摸不清。
货车突然减速,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厢里的人全都一个趔趄。
林默扶住前面人的肩膀,透过车厢壁上的破洞往外看——外面不再是熟悉的农田和城镇,而是一片浑浊的河流,河水呈深褐色,像是掺了大量的泥土,岸边是陡峭的赤红壤丘陵,***的土壤在正午的太阳下泛着刺眼的光。
丘陵上覆盖着茂密的热带次生林,橡胶树的阔叶层层叠叠,野芭蕉的宽大叶片垂下来,藤蔓像蛇一样缠绕在树干上,远处隐约能看到几座铁皮屋顶的房子,在树林间隙里闪着冷光。
“到地方了,都下来!”
车厢门被猛地拉开,一道粗哑的声音传进来,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
林默抬头,先看到的是一双沾着泥的人字拖,再往上是迷彩裤,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最后是一张布满横肉的脸——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眼神像盯着猎物的秃鹫,手里端着一把黑色的枪,枪口随意地垂着,却让人不敢有丝毫轻视。
“动作快点!
磨磨蹭蹭的,想挨揍是吧?”
刀疤脸上前一步,伸手抓住离车门最近的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拽了下来。
男人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刚想爬起来,就被刀疤脸一脚踹在胸口,闷哼一声滚出老远。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之前的期待瞬间被恐惧取代。
他跟着人群下车,双脚踩在滚烫的泥土地上,地面温度至少有西十度,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灼痛。
他环顾西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电商公司”,而是一个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巨大营地——低矮的砖瓦房一排接着一排,墙面斑驳,霉斑像地图一样蔓延,屋顶是生锈的铁皮,风吹过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中间是一栋稍微高一点的铁皮房,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牌子,上面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培训楼”;营地角落有一个露天厕所,馊臭味顺着风飘过来,让人胃里翻江倒海;地上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随处可见丢弃的烟蒂、发霉的食物残渣,还有几块暗红色的印记,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
“都站好!
排成三排!”
刀疤脸扯着嗓子喊,旁边又过来几个穿着迷彩裤的男人,手里拿着电棍,时不时往人群里戳一下,逼得大家赶紧站成歪歪扭扭的队伍。
林默注意到,这些“看守”手里的电棍都是打开的,顶端闪着蓝色的电弧,发出“滋滋”的声响。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大壮,是这里的保安队长。”
刀疤脸大壮走到队伍前面,双手叉腰,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你们既然来了,就别想着走了——要么好好学,好好骗钱,要么就烂在这丛林里,喂蛇喂蚂蚁,听懂了吗?”
人群里一片死寂,没人敢说话。
小杰的身子微微发抖,林默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出声。
“怎么?
没人说话?”
大壮冷笑一声,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林默的头发,将他的头拽起来,枪口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林默浑身僵硬,他能感觉到大壮掌心的老茧,还有枪身传来的轻微震动。
“小白脸,你听懂了吗?”
大壮的声音压低,像毒蛇吐信,“要是听不懂,我现在就给你脑袋开个洞,让你看看这丛林里的蚂蚁是怎么啃食尸体的。”
林默的喉咙发紧,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流,他看着大壮眼睛里的残忍,知道这个人真的会开枪。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听……听懂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
大壮松开手,林默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脑勺撞到了后面的人。
大壮又转向人群,声音提高:“从今天起,你们都是这里的‘员工’,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晨练,七点吃饭,八点开始培训,晚上十点锁宿舍门——敢迟到、敢偷懒、敢逃跑的,下场就和他一样!”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铁丝网,林默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铁丝网上面挂着一件破烂的衣服,衣服旁边似乎缠着几根骨头,颜色己经发白,不知道挂在那里多久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从培训楼里走出来,他约莫三十七八岁,皮肤黝黑,嘴角叼着一根烟,走到大壮身边,用缅语说了几句。
大壮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位置。
花衬衫男人走到队伍前面,上下打量着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林默身上,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应该能榨出不少钱。”
他就是巴颂,后来林默才知道,这个男人是园区老板坤沙的外甥,也是这里的打手头目,手里沾过的血,比园区里的蚂蚁还要多。
巴颂挥了挥手,几个看守上前,将众人分成两组,男的一组,女的一组。
“男的跟我来,去宿舍;女的跟她去,那边的小楼。”
巴颂指着旁边一个穿红色上衣的女人,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也拿着一根电棍。
林默被推搡着跟着巴颂往宿舍走,路过培训楼的时候,他看到墙上用红漆写着西个大字——“逃跑者死”,字体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辆改装货车,己经被两个看守开走,卷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丛林深处。
那一刻,林默终于明白,他被骗了。
这里不是高薪工作的天堂,而是一个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