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碗裂口割嘴。
我端着碗,把最后一口黑糊糊刮进嘴里。喉咙发紧,齁咸,一股子霉味。肚子还是空的,咕噜叫了一声。旁边躺着的小丫头翻了个身,瘦得只剩骨头架子,呼吸轻得像猫。
昨天醒过来,脑子里就塞满了另一个人的记忆。周招娣,十六,爹娘死了,剩下一个七岁的妹妹周盼娣。二叔二婶接手,说是养着,其实就是当牲口使。住柴房,吃猪食,干最多的活。过几天,县里张员外家要买个粗使丫头,二婶收了人家二两银子,要把周招娣卖了。
张员外?记忆里闪过一张油腻的脸和乱瞟的眼神。周招娣就是被卖进去不到半年,被主家打死的。连尸首都没人领。
我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周招娣。
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灌进来。二婶王金花叉着腰站在门口,一脸横肉。“招娣!死丫头,日头晒***了还挺尸?猪草剁了吗?水挑了吗?懒骨头!白吃白喝的东西!”她嗓门又尖又利,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放下破碗,没吱声。盼娣吓得缩成一团。
“哑巴了?”王金花几步冲进来,拧住我的胳膊肉就是一掐。钻心的疼。我猛地抽回手。
“二婶,这就去。”我低着头,声音干巴巴的。现在硬顶,吃亏的是我和盼娣。记忆里原主反抗过,换来的是一顿毒打和饿三天。
王金花哼了一声,唾沫星子喷我脸上:“磨蹭什么!赶紧的!干不完活,晌午别想吃饭!”她扭着肥硕的身子走了,门板摔得山响。
我揉了揉被掐青的胳膊。饿。饿得前胸贴后背。昨天就喝了半碗稀得能照人的糊糊。再这样下去,不用等被卖,我们姐妹俩就得饿死在这柴房里。
不行。得弄吃的。
记忆里,村子后面有片野林子。我看看外面天色还早,王金花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
“盼娣,”我推了推缩在草堆里的妹妹,“姐出去一会儿,你躺着别出声。”
盼娣睁开大眼,里面全是害怕,但还是点点头,小手紧紧抓住我的破衣角。
“乖,姐给你找吃的。”我掰开她的手,给她掖了掖那床又薄又硬的破被子。小姑娘身上没几两肉,摸着硌手。
我溜出柴房。二叔周有田蹲在院子里磨锄头,眼皮都没抬一下。二婶在厨房里叮叮咣咣,骂骂咧咧。我猫着腰,从后院塌了半截的土墙翻了出去。
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点。凭着记忆往村后林子走。路两边是收割完的稻田,光秃秃的。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雪。
进了林子,枯枝败叶踩在脚下咔嚓响。我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树根下、石头缝、枯草丛……饿急了,看什么都像吃的。
找了大半个时辰,手脚都冻僵了。肚子叫得更凶了。除了几个干瘪的野果子,啥也没见着。那果子又酸又涩,吃了一个,胃里更难受。
难道真要饿死?
我靠着一棵老槐树喘气,心一点点往下沉。视线扫过树下厚厚的落叶层,忽然顿住。几片叶子下面,好像拱出点不一样的颜色。灰扑扑的,带着点土。
我扒拉开落叶和浮土。下面露出来一片片……伞盖?灰白色,圆圆的,挤在一起。
蘑菇!
心脏猛地一跳。我赶紧蹲下,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土和叶子都扒开。一大片!灰白色的伞盖,肉挺厚实,下面菌褶细密。闻了闻,没什么怪味。
脑子里属于周招娣的记忆碎片冒出来——村里老人说过,这种灰蘑子,没毒,能吃!以前闹饥荒,不少人靠它活命。只是这东西长得不起眼,又混在落叶里,很少有人特意找。
天无绝人之路!
我赶紧脱下外面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破褂子,铺在地上,把那些灰蘑菇小心地掰下来放上去。大的小的,一个不落。很快就摘了一大捧,褂子都兜满了。
沉甸甸的,全是活命的希望。
我不敢多耽搁,用褂子兜好蘑菇,抱在怀里,像揣着宝贝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跑。翻墙溜回柴房时,心还在怦怦跳。
盼娣听见动静,立刻坐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我。
“姐!吃的?”她声音小小的,带着渴望。
“嗯!有吃的了!”我关好门,把褂子摊开。灰白的蘑菇堆在一起。
盼娣眼睛亮了亮,凑过来闻了闻,又有点犹豫:“姐,这个……能吃吗?会不会有毒?”
“能!这是灰蘑子,没毒的。”我肯定地说,翻找着原主记忆里的信息,“以前村里人吃过。姐给你煮。”
柴房角落里有个缺了口的破瓦罐,还有几块石头搭的小灶。平时偷偷烧点热水喝。我手脚麻利地生起火,瓦罐里加了点从厨房水缸偷偷舀来的水。水开了,我把蘑菇撕成小块丢进去。
没有油,没有盐。清水煮蘑菇。
一股奇异的香味慢慢飘出来,不是肉香,也不是菜香,是一种很干净的山野气息。盼娣咽着口水,眼睛死死盯着瓦罐。
煮了一会儿,蘑菇变软了,汤也带了点淡淡的颜色。我灭了火,小心地倒出一点在破碗里,吹凉了,自己先尝了一小口。
滑滑的,带着点清甜,还有股子说不出的鲜味。咽下去,胃里暖乎乎的,舒服极了。
“没毒!快吃!”我赶紧把剩下的倒出来,大半碗给了盼娣。
盼娣捧着碗,也顾不得烫,吸溜吸溜地喝汤,小口咬着蘑菇,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我也捧着自己那半碗,慢慢地吃。虽然寡淡,但热乎乎的汤水滑进空荡荡的胃里,那感觉比什么都强。
姐妹俩头对头,在寒冷的柴房里,分食着这救命的清汤蘑菇。盼娣喝得小脸都红了,额头上冒了点细汗。
“姐,真好吃!”她舔舔碗边,意犹未尽。
我也觉得好吃。饿极了,树皮都是香的。看着妹妹满足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这蘑菇,或许不止能填自己的肚子。
“盼娣,吃饱了没?”
“嗯!饱了!”盼娣用力点头,脸上难得有了点血色。
“姐明天再去弄点,让你天天吃饱。”我摸摸她的头。心里盘算开了。林子深处肯定还有。这东西不起眼,别人不爱找。我多采点,除了自己吃,能不能……换点东西?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醒了。王金花还没来拍门。我轻手轻脚爬起来,把昨天藏好的破褂子塞进怀里,准备翻墙出去。
“姐?”盼娣醒了,迷迷糊糊喊我。
“你再睡会儿,姐去给你弄吃的,很快回来。”我压低声音。
盼娣点点头,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