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年,为了考上县里的重点,我离开家,寄宿在舅舅的楼房里。
我的房间是由从前的儿童房改的,墙壁上还残留着些许卡通贴纸的淡黄色印迹,
空气里总若有若无地飘着一股旧蜡笔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最让我不适的,是那个路由器。
它就放在我书架的最顶层,指示灯亮得刺眼。尤其是那盏绿色的信号灯,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像一只永不阖上的幽绿眼睛,固执地穿透黑暗,
在天花板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晕。我试过用书本挡住它,甚至偷偷拔掉电源,
但总会因为网络断开被舅舅发现,只好作罢。久而久之,
我只能习惯在那种诡异的绿光中入睡,感觉它像活物一样,在寂静中无声地注视着我。
那是个周末的夜晚,舅舅和舅妈去邻县吃席,家里只剩我一个。夜深得如同泼墨,
窗外连风声都听不见。我被一阵极其清晰的奔跑声惊醒。
“嗒、嗒、嗒、嗒……”是那种赤脚踩在楼道木质地板上的声音,轻快,密集,毫无顾忌,
就像一个孩子在撒欢奔跑。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家里除了我,不可能有别人。
我屏住呼吸,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房门。那奔跑声就在门外,
来回往复,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孩子正在走廊里玩着永无止境的追逐游戏。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喉咙。是谁?就在我几乎要窒息的时候,门外的声控灯,
“啪”地一声,突然亮了。橙黄的光线从门缝底下渗了进来。与此同时,
那奔跑声也戛然而止。一切陷入一种更令人心慌的死寂。我死死盯着那线光亮,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然后,我看到了——透过门底下的缝隙,一双小小的脚丫影子,
静静地站在那里, 就正对着我的门。有人站在外面。巨大的恐惧催生出一丝荒谬的勇气。
我听到自己干涩发颤的声音划破黑暗:“……谁?谁在外面?”没有回答。门外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那双脚,一动不动地站着。我不知道哪来的冲动,猛地从床上弹起,
几乎是连滚爬地扑到门边,颤抖着手一把拧开了门锁!门开了。
门外的声控灯因为我的动作依旧亮着,将走廊照得清清楚楚。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地板,
和空荡荡的走廊。仿佛刚才的一切,那双脚,那奔跑声,都只是我恐惧催生出的幻觉。
我扶着门框,双腿发软,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就在这时,我头顶的声控灯,熄灭了。
黑暗重新吞噬一切。只有我房间里,那路由器的绿光,依旧在固执地闪烁着,
像一声无声的嘲笑。第二天早上,舅舅和舅妈回来了。吃早饭时,我犹豫再三,
还是顶着两个黑眼圈,把昨晚的经历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刻意省略了那双脚的细节,
只强调听到了跑步声和感应灯亮了。我说完,餐桌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舅妈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神飘忽地望向别处。舅舅放下碗,
叹了口气,那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沉重和疲惫。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缓缓开口:“你听到的……可能是你那个没福气的妹妹。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大概七八年前吧,你舅妈难产……孩子没保住。是个女孩儿。
要是活下来,今年也该有八岁了。”“那间房……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舅舅后面的话,
我再也没听清。我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我猛地抬起头,
看向那间我睡了一个多月的卧室。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去,落在书架顶端的路由器上。
那盏绿色的指示灯,在阳光下,依旧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2.自那个凌晨的遭遇后,我在舅舅家的每一刻都如履薄冰。
那盏路由器的绿光不再仅仅是讨厌的存在,它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一个通往我不理解世界的幽暗入口。每一个夜晚,我都在半梦半醒间挣扎,
房子的木质结构因温度变化发出的“咔哒”声、远处车辆的鸣笛——都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我总感觉有一道小小的、无形的视线,穿透墙壁,落在我身上。
舅舅和舅妈似乎也察觉了我的紧绷和黑眼圈,但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那晚的事,
只是家里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闷,仿佛每个人都怀揣着一个悲伤又恐怖的秘密,小心翼翼,
避免触碰。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被一阵强烈的尿意憋醒。窗外月色惨白,
房间里那点幽绿的光晕是唯一的光源。我内心挣扎了足足十分钟,
对黑暗走廊的恐惧最终败给了生理需求。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被子,
几乎是踮着脚冲出了房门。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走廊一片死寂,
声控灯因为我的奔跑而亮起,投下长长短短、摇曳不定的影子,
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心跳上。我冲进厕所,快速解决问题,整个过程头皮发麻,
只盼着尽快回到被窝里,用被子构筑一个脆弱的安全区。然而,当我拧开水龙头,
用冰冷的水拍打脸颊,试图驱散恐惧时,水流声掩盖了另一个细微的声响。我关上水龙头,
用毛巾擦脸。就在那一刻,寂静重新降临。然后,一个声音,
一个绝不属于这死寂深夜的声音,清晰地从门口传来。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音调很高,
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一丝……好奇。“哥哥?”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真的凝固了。
毛巾从我僵直的手中滑落,掉在湿漉漉的洗手台上。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脖子发出“嘎吱”的轻响,仿佛生锈的合页。厕所的门敞开着。就在门外,
走廊的声控灯因为那声呼唤依旧亮着。她就站在那里。
和那天夜里在门缝下看到的模糊印象不同,这一次,我看得无比清晰。她大约七八岁的模样,
穿着一身像是睡衣的、有些旧的白色小裙子,赤着脚,
皮肤是一种不自然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她的五官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但能感觉到她正“看”着我。她没有靠近,只是歪着头,那双看不真切的眼瞳的方向,
精准地落在我的脸上。时间仿佛停止了。我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
能感觉到冷汗顺着我的脊柱一路滑下。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水泥封死,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想逃跑,双腿却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在午夜昏黄的灯光下,
一个活着的灵魂与一个不应存在的影子。几秒钟后,或者是一个世纪那么长,走廊的灯,
熄灭了。黑暗瞬间吞没了她的轮廓。我的心跳骤停。紧接着,“啪”的一声,灯又亮了。
是声控灯再次被触发。但门外,已经空无一物。只有空荡荡的、冰冷的走廊,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寒意,
证明那并非我的幻觉。第二天,我以“高中学习的任务中,需要更多时间在学校自习”为由,
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向舅舅提出了想申请住校。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声音里的恐惧和决绝甚至不需要任何掩饰。舅舅看着我,他的眼神复杂,有担忧,有理解,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好,
我去跟你舅妈说。学习要紧。”搬离的那天,阳光很好,将那间儿童房照得透亮。
我最后看了一眼书架上的路由器,那盏绿灯在明媚的阳光下,终于显得黯淡无力,
失去了它在深夜里所有的诡异和威严。我拖着行李快步走出舅舅家的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我知道,那个本该住在这里的小女孩,或许并无恶意,她只是太孤独了,
孤独地在那个本该属于她的空间里,奔跑着,寻找着,甚至试图打个招呼。但那份孤独,
对于活生生的人来说,太过冰冷,也太过沉重了。学校的宿舍很拥挤,
夜晚能听到舍友的鼾声和梦呓,楼道里永远有学生吵吵嚷嚷。有时信号不好,
网络时会断断续续。但我从未如此安心过。因为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属于活人的世界。
那盏午夜闪烁的绿灯和那声空洞的“哥哥”,
被我永远地锁在了那间洒满阳光的、悲伤的儿童房里,成为了一个我再也不愿触碰的,
冰冷而寂静的传说。3.学校宿舍的喧闹和人气渐渐洗刷了那晚厕所门口的惊悚记忆。
三个月过去,舅妈打来电话,语气是久违的轻松,
告诉我他们请了位很有名的道长来家里做了法事,
彻彻底底地超度了. 她温和地邀请我国庆放假回去吃顿饭,
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恳切。我犹豫了很久,最终那份对亲情的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