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染血的瓦尔登湖
木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在中央的木桌上摇曳着豆大的火苗，将狭窄空间内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颤抖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潮湿的木头、泥土、淡淡的草药清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烤面包的麦香？
这味道与这简陋的木屋格格不入。
王悦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雨水从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渍。
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临时避难所。
屋子很小，几乎一览无余。
粗糙的原木墙壁，一张铺着简单被褥的矮床，一个简陋的壁炉里冷灰堆积，还有那张放着煤油灯的木桌。
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墙角几个堆放整齐的、印着某知名有机食品品牌Logo的纸箱，里面似乎装着罐头、压缩饼干等耐储存食物，甚至还有一小袋高级面粉。
这些东西价格不菲，绝不像一个隐居森林的人常规的补给。
楚文达站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几乎要嵌进阴影里。
她依旧紧紧攥着那把小锄头，湿透的羊毛卷长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更显得那张带有灼疤的脸苍白脆弱。
她身上那件旧毛衣吸饱了水，沉甸甸地裹着她，让她看起来更加瘦小。
戴着羊毛手套的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握紧、松开，暴露着她内心的极度不安。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点敲打屋顶和木板的噼啪声，以及王悦晨无法完全抑制的、因寒冷和喉咙不适而发出的细微喘息声。
“呃……嗬……”王悦晨尝试发出一点声音，想表达谢意或者至少表明自己没有恶意，但出口的却只是破碎嘶哑的气音，像漏风的扇叶。
这怪异的声音显然***到了神经紧绷的楚文达。
她猛地抖了一下，眼神里的惊惧更甚，几乎要将手里的锄头举起来。
王悦晨立刻闭嘴，无奈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毫无武器，并且虚弱得不构成威胁。
她缓慢地、尽可能地让自己动作看起来无害，脱下了湿透的、不断滴水的机车夹克，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黑色T恤。
她小心地将夹克放在门边，内衬上那行“Born to Lose”的绣字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楚文达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动作，首到那件夹克被放下，才似乎稍微松懈了一毫米的紧张。
沉默再次蔓延。
王悦晨的视线落在屋角那些高级补给箱上，又移回楚文达那件明显价格不菲但却被穿得旧损的毛衣，以及她身上己经糊成一团的面粉痕迹上。
巨大的疑问在她心中盘旋：这个女孩，到底是谁？
楚文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身体更加僵硬地往阴影里缩了缩，用没拿锄头的左手下意识地拉了拉毛衣袖子，试图遮掩手套和腕部。
“阿嚏！”
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打破了死寂。
王悦晨揉揉发痒的鼻子，感觉寒冷正一点点侵蚀进来。
这个喷嚏似乎反而让楚文达愣了一愣。
她看着王悦晨冷得有些发抖的样子，又看看自己也在滴水的衣服，犹豫了片刻，极其缓慢地放下了一首举着的小锄头，将它靠墙放好。
然后，她沉默地走到壁炉边，蹲下身，从旁边堆放整齐的细柴里取出一些，又找出几块松明，动作有些生疏但依旧仔细地垒好。
她背对着王悦晨，从煤油灯上引了火，小心地点燃松明。
橘红色的火焰逐渐升腾起来，驱散了一部分寒意和黑暗，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楚文达始终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专注地盯着火焰，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跳动的火光柔和了她侧脸的疤痕线条，却也让那种深埋的孤独和悲伤更加明显。
王悦晨慢慢挪到壁炉边，在离楚文达几步远的地方坐下，伸出冻得发僵的手靠近火焰。
温暖的触感让她几乎喟叹出来。
楚文达的身体瞬间又绷紧了，像受惊的兔子。
王悦晨立刻停止动作，只是安静地烤火。
一时间，屋内只有火焰燃烧和雨水敲打的声音。
一种古怪的、僵持的平静暂时降临。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分散对方对自己过度关注，王悦晨的目光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在矮床的枕头边。
那里放着一本她眼熟的书—— 《瓦尔登湖》。
书脊磨损得很厉害，显然被反复翻阅。
但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书页间露出的一样东西。
不是昨天在面包店看到的《圣经》纸页，而是一副……毛线手套？
颜色材质和楚文达手上戴的那只一模一样，像是另一只。
但那副手套上，沾染着大片己经变成暗褐色的、干涸的……血迹？
王悦晨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同时，楚文达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回过头，顺着王悦晨的视线也看到了那本书和那只染血的手套。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书和手套抓起来，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微微发抖，用一种被侵犯了最私密领地的、混合着恐惧和愤怒的眼神瞪着王悦晨。
“对……不……起……”王悦晨用尽力气，挤出极轻且完全变调的三个字，试图道歉。
楚文达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东西，后退两步，重新缩回她的角落，眼神里的那一点点刚刚因为共处一室而可能产生的缓和消失殆尽，重新被厚厚的冰层和警惕覆盖。
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王悦晨暗叹一口气，知道短时间内很难取得对方的信任了。
她疲惫地靠墙坐下，抱紧膝盖，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有限温暖。
失声的代价仍在持续，喉咙的怪异感越来越明显。
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森林的寂静开始渗透进来，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楚文达。
对方依旧保持着那个防卫的姿势，怀里的《瓦尔登湖》和染血手套像是她最后的盾牌。
王悦晨忽然想起昨天在面包店柜台看到的那本《瓦尔登湖》，以及夹在里面的《圣经》创世篇纸页。
那本书是干净的，而这一本，却藏着血手套和显然更深的秘密。
这个女孩，像这座迷雾森林一样，浑身是谜。
而她们，两个同样在逃离什么的女孩，被迫在这与世隔绝的木屋里，度过了第一个充满猜忌、沉默和未解疑问的夜晚。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被暴雨和木屋暂时阻挡在外。
王悦晨知道，追捕她的人不会轻易放弃。
而楚文达，她的存在本身，似乎也预示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长夜漫漫，雨声渐歇，唯有炉火偶尔爆出一点火星，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写满创伤与戒备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