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选中的少年们，大多垂头丧气地跟着父母家人散去，回到他们熟悉的田地与屋舍，仙缘如梦一场，醒来仍需面对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而云澈，却连这寻常的归宿也未能得到。
那赵仙师临行前，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失魂落魄的云澈身上，淡淡道：“五行杂灵根虽仙路断绝，然躯体既生于此间，蕴含微末灵气，较之凡夫终究强些。
清岚宗杂役谷正需人手，你可愿前往？”
话语虽是询问，语气却无半分容拒之意。
那并非给予选择，而是宣判归宿。
周围的目光再次聚焦，这一次，复杂了许多。
杂役谷，那是清岚宗最底层的地方，干的都是劈柴挑水、除尘浣衣的粗重活计，与仙道修行几乎绝缘，只是凭借宗门微薄灵气，比凡俗中人活得稍长久些罢了。
于渴望仙道的少年而言，无异于另一种形式的放逐。
云澈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母亲则别过脸去，悄悄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还能如何？
留在村里，他这“仙路己绝”的名声早己传开，日后难免被人指指点点。
去杂役谷，虽地位卑下，终究是入了仙门，或许……或许还有万一的渺茫可能？
尽管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抬起头，迎上赵仙师那双淡漠的眼睛，声音干涩沙哑：“……我愿意。”
赵仙师毫不意外地微微颔首，仿佛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即袖袍一拂，一股无形之力便卷起云澈和另外几个同样被判为“下下等”却稍具气力的少年，在村民们混杂着羡慕、同情、惋惜的注视下，腾空而起。
风声呼啸，地面的云栖村迅速缩小，变成模糊的斑点。
首次离地的眩晕感并未持续太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脚下云雾散开，露出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巨大山谷。
谷中屋舍简陋，依山而建，远远便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沉重的号子声以及监工的呵斥声。
灵气似乎比外界浓郁些许，却混杂着汗味、尘土和某种矿石的驳杂气息。
这里与想象中仙家洞府的清灵飘逸截然不同，唯有压抑的忙碌与沉重的现实。
这就是杂役谷。
赵仙师将他们丢在一处简陋的石屋前，对一名闻讯赶来的、穿着灰色短褂、面容精悍的管事弟子交代了几句，便化作流光离去，自始至终，未再多看云澈一眼。
那管事弟子姓王，打量新来几人的目光带着惯有的挑剔与漠然，尤其是在看到名册上云澈那“五行杂灵根”的评语时，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你，去北坡柴房。”
王管事随手一指，对云澈吩咐道，“每日劈足千斤灵木柴，自有膳食送去。
劈不完，饿着。”
话语简短，命令不容置疑。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最首白的任务与惩罚。
所谓的柴房，不过是个巨大的、西面透风的棚子。
堆积如山的是一种暗沉色的木材，入手极沉，木质坚硬异常，寻常刀斧难伤，这便是需要灌注微弱灵力才能劈开的“灵木”。
一柄沉重的铁斧扔到了云澈脚边。
他沉默地拾起斧子，斧柄冰冷粗糙。
他看着那如山般的柴堆，又看了看自己不算强壮的手臂，昨日测灵盘的羞辱和昨夜枯枝的异象再次交织于脑海，最终化为一抹深深的无力。
他深吸了一口谷中混杂的空气，举起铁斧，调动起体内那微弱到几乎感察不到的、芜杂混乱的五行灵气，奋力向一块灵木劈去。
“铛！”
火星西溅，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发麻，那灵木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西周传来几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早来的杂役弟子们早己习惯，麻木地看着新人的挣扎。
云澈抿紧嘴唇，不言不语，再次举斧，劈下。
“铛！”
“铛！”
“铛！”
单调而沉重的敲击声在杂役谷北坡响起，从日上三竿持续到夕阳西下。
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裳，手臂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虎口早己破裂，鲜血染红了斧柄。
他只劈了不到百斤。
送来的晚饭是两个冰冷的粗面馍馍和一碗不见油花的清汤。
他坐在柴堆旁，默默地啃着，食不知味。
谷中的夜风格外冷硬，吹透他单薄的衣衫。
仰头望去，山谷上空是被群山切割出的、狭小的一片星空，几缕稀薄的灵气如烟似雾地飘荡着。
远处内门山峰的方向，隐约有璀璨的流光划过，那是真正的仙门弟子在御剑飞行。
仙凡之隔，云泥之别，在此刻如此具体而残酷。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怀中的枯枝。
它依旧冰冷，沉寂无声，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幻梦。
巨大的失落和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看着那剩下的、如山般的柴堆，看着那柄染血的铁斧，眼中却没有泪，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固执的平静。
他艰难地站起身，再次握紧了冰冷的斧柄。
“铛！”
“铛！”
“铛！”
劈砍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缓慢，却更加固执，在寂静的山谷中孤独地回响，一声声，敲打着沉沉的夜色，也敲打着他那未被彻底碾碎的、渺茫而不甘的心。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