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月化形序言:“血月当空之夜,我沉睡千年的紫蛟身躯突然灼热如烙铁,
鳞片剥落处竟露出人类光滑的肌肤,正惊骇时,谷外传来科考队的惊呼:“标本活了!
”为首的教授举着相机颤抖拍摄:“天啊,它在化形!
”我低头看见水中倒影——那竟是我前世作为人类时的脸庞。”滇南虫谷,
万年如一日的潮湿和死寂。腐叶在墨绿色的积水里缓慢分解,吐出细密的气泡,
气泡在水面破裂,散发出来自远古的、带着微弱腥甜的沼气。浓稠的白雾终年不散,
缠绕在奇形怪状的巨木和嶙峋怪石之间,将一切光线扭曲、吞噬,
只剩下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晦暗。我就在这片晦暗的最深处,盘踞于冰冷的幽潭之底。
时间对我而言,是潭底随波逐动的泥沙,是身上积攒的、厚达数尺的矿化鳞甲,
是无数次几乎将我意识彻底抹平的漫长沉睡。我是紫蛟,这片禁地的守护者与囚徒,
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古老存在。唯有潭水透过矿化鳞隙渗入肌肤的那一丝丝冰冷,
还在提醒着我“存在”本身。但今夜,某种东西不一样了。
一种沉闷的、源自大地肺腑的呜咽低吼,穿透了厚重的岩石和水层,
蛮横地钻入我几乎石化的感官。那不是雷声,比雷声更原始,更……令人不安。紧随而来的,
是包裹我的、千年不变的冰冷潭水,开始反常地升温。一丝丝微弱的热流,起初像是错觉,
随即变得明确,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温泉脉,从潭底淤泥深处涌出,缠绕上我庞大的蛟身。
沉睡的灵识被这异样的躁动强行扯开一道缝隙。发生了什么?不安,
像水草般悄然缠绕上我的核心。我试图挪动身躯,回应这大地莫名的悸动,
回应这潭水反常的暖流。然而一个更惊人的发现,
让我几乎僵滞——我那坚逾精钢、历经无数雷霆天火亦未曾损伤的古老鳞甲,
此刻竟传来了……痒意。细微的,却无处不在的麻痒,从鳞片与皮肉的连接处滋生,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忽视。仿佛有亿万只微小的虫蚁,正在我坚不可摧的防御之下苏醒,
蠢蠢欲动地啃噬着连接我们千年万年的根基。惊疑如同冰刺,瞬间扎穿了我昏沉的灵台。
这不可能!未等我理清这荒谬的感觉,麻痒骤然加剧,
蜕变为一种清晰的、令人心悸的剥离感。咔嚓。一声极细微、却在我感知中无限放大的脆响,
来自我颈侧下方一片足有磨盘大小的暗紫色鳞甲。它,松动了!
恐慌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攫住了我。我试图调动体内沉寂的力量去稳固它,
去镇压这突如其来的、针对我固有形态的反叛。但那股来自大地的无名热流猛地变得灼烫,
如同地下奔涌的不再是水,而是熔岩!炽热的力量蛮横地冲入我的躯体,
顺着某种古老的渠道疯狂奔流,所过之处,那些细微的剥离声连成了一片!咔嚓!
咔嚓嚓——!这不是声音,这是酷刑!是凌迟!是我存在根基的崩塌!
一片接一片的厚重鳞甲,不再是自然脱落,
而是被那股狂暴的热力从我的身体上狠狠“撬”开!剥离的瞬间,
暴露出的并非预想中鲜活血肉,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尖锐到极致的灼痛!
仿佛被剥去的不是鳞,而是皮,是每一寸肌肤都被生生撕下,旋即又泼上了滚烫的烙铁!
“呃……!”一种不属于蛟吟的、嘶哑扭曲的闷哼从我不知道哪个部位挤压出来。痛!
碾碎意识的痛!那热流不仅是熔岩,更像是融化的金属,
正强行灌入我剥离鳞甲后***出的每一寸“新”的肌体,野蛮地重塑着内部的一切。
骨骼在哀鸣中被拉伸、扭曲、重塑,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庞大的蛟身不受控制地痉挛、翻滚,搅动着整个幽潭如同沸腾,
巨大的尾巴疯狂拍击着潭底岩石,发出沉闷的轰响。在一片灼痛和混乱中,
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在“融化”!
我从一个坚硬的、固定的形态,向着某种未知的、柔软的、脆弱的状态坍缩!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恐惧中,一段破碎扭曲的画面猛地刺入我的脑海:……不是幽潭,
是温暖干燥的居所……不是蛟爪,是五指分明、纤细苍白的手……正执着一杆细笔,
在一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灯笼上描绘着什么……笔尖勾勒,是一条于云海中隐现的紫色蛟影,
灵动、威严,却……被困于方寸之间……那是什么?!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留下的只有一阵尖锐的心悸和无比的陌生感。痛苦的坍缩还在继续。我的躯体在明显变小,
力量以一种我不理解的方式内敛、转化。翻滚挣扎间,我庞大的头颅猛地昂起,
重重砸落在幽潭边缘较为浅水之处。水波晃动,渐渐平息如镜。灼热的痛苦依旧在皮下奔腾,
但最剧烈的形态剧变似乎暂时停滞了。我喘息着,那喘息声微弱而陌生,
绝不是往日吞吐风云的蛟吟。我艰难地,试图聚焦视线,
看向那片恰好倒映了我此刻形象的水面——波光粼粼,倒影模糊。但足够了。足够我看清,
那水中映出的,不再是我熟悉的、覆盖着嶙峋紫鳞的威严蛟首!
那是一片光滑的、苍白的、属于……人类的肌肤!水影摇曳,勾勒出流畅的颈部线条,
甚至隐约可见半片纤细的锁骨。再往上,是一张……我僵住了,连灵魂的颤抖都瞬间冻结。
那张脸……水纹荡漾,让倒影有些不真实,但那双眼睛,那眉宇的轮廓,那……“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蛟吟的、尖锐的抽气声从我喉间挤出。那张脸,
张水中倒映出的、刚刚从蛟首蜕变出的、还带着一丝非人妖异苍白的人类女子的脸——是我!
是那段破碎画面里,执笔描画蛟影的那个“我”!是……我的前世?!“轰!!!
”巨大的震惊甚至短暂压过了身体的剧痛。我是谁?我究竟是盘踞虫谷千年的紫蛟,
还是……那个脆弱的人类女子?这褪鳞化形,是蜕变,还是……回归?!就在我神魂震荡,
着水中倒影陷入前所未有的认知崩塌之际——2 紫蛟觉醒“窸窣……哗啦……”谷口方向,
那片常年被毒瘴和荆棘封锁的区域,传来了极不协调的、杂乱的人类脚步声和喘息声!
还有人声,压低的、紧张的、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惊惧的人声!
“……信号最后消失就是这里!快!记录仪参数爆表了!这能量读数闻所未闻!”“教授!
您慢点!这雾太怪了,好像有生命一样……”“血月……古籍记载果然没错……双蛇吞天,
异类显化……快!相机!红外镜头准备!无论如何要拿到第一手影像资料!”人类?!
他们怎么敢闯入这里?怎么能在这种时候?!
—这个动作如今做来无比陌生而艰难——视线穿过逐渐稀薄的雾气是我化形时蒸腾了它们?
,死死锁定住声音来源。十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
笨拙而慌乱地劈开虫谷诡异的夜色,最终,无一例外地,
全部聚焦到了我的身上——聚焦在这幽潭边,
半人半蛟、正在剧变中的、狰狞而又妖异的身躯之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所有嘈杂的人声、脚步声瞬间消失。那些光柱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同持着它们的手一样无法控制。死寂。然后——“嗬……嗬……”那是极度恐惧下,
喉咙被扼住般的抽气声。紧接着,一声撕裂了整个虫谷死寂的、变了调的尖叫猛地炸开,
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崩溃:“标……标本!!!活了——!!!”人群炸开了锅,
恐慌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手电光柱疯狂乱晃,在一片混乱的惊叫和后退的踩水声中,
一个苍老、激动到极致而剧烈颤抖的声音强行穿透了恐慌,他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声音因极致的兴奋和恐惧而扭曲:“天……天啊!!拍!快拍!
它不是在褪皮……它在……它在化形!!!”“咔嚓!咔嚓咔嚓!
”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亮起,如同闪电,
短暂地照亮了周围扭曲的林木和一张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人类面孔。
是那个被称为“教授”的老者,他几乎跪倒在水边,举着一台黑色的相机,
镜头如同贪婪的眼睛,正对着我疯狂地闪烁、拍摄!那白光,那噪音,
那毫不掩饰的、将我视为奇观而非生命的窥探!被凝视!别惊扰!被亵渎!
一股无法遏制的、源自蛟之本能的暴怒,
混合着化形未尽的痛苦和前世记忆碎片带来的混乱与羞耻,
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我还有胸腔吗?内猛烈爆发!“吼——!!!
”一声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混合着蛟吟残响与尖锐女声的咆哮,
从我新生的喉咙里撕裂而出!伴随着这声咆哮,那股在我体内乱窜的、灼热的化形之力,
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轰然爆发!轰!磅礴的紫色妖气如同实质的光环,
以我为中心猛地炸开,瞬间摧垮了周围数十棵古木,潭水被激起数丈高的巨浪!
那些乱晃的手电光柱齐齐熄灭大半,人类的惊叫声被更大的轰鸣和恐怖的妖力波动彻底淹没。
妖气澎湃中,化形的最后阶段被强行加速、完成!灼痛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而陌生的掌控感。我,站立着。站在及膝的微凉潭水中。
***的双足感受着水下细腻冰冷的淤泥,光滑的肌肤暴露在虫谷诡异的空气里,
激起一阵战栗。我缓缓地、带着一种刻入灵魂的陌生与熟悉交织的悸动,低下头。
水面再次倒映出我的容颜。妖异的紫瞳竖仁尚未完全褪去,
眼角残留着几片细小如钻石般的紫色亮鳞,正缓缓隐入皮下。
墨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水影清晰无误。那眉,那眼,
那唇……不再有半分疑问。那就是我。跨越了不知多少轮回,湮灭了无数时光,
于今夜血月之下,褪尽蛟形,重临人世的脸庞。遥远的谷口方向,
幸存的人类在哭喊、在奔逃,仪器破碎的声音,被骤然浓烈起来的毒瘴呛到的剧烈咳嗽声,
混乱不堪。我缓缓抬眸,目光穿透逐渐合拢的迷雾,望向天顶。那双蛇缠绕的血色月轮,
正将最后一道妖异不祥的红光,如轻纱般,温柔又残酷地披洒在我的肩头。今夜,滇城虫谷,
紫蛟已死。而我,自苍茫蛟骨与血色月华中……归来。……归来,然后呢?思绪初定,
万千疑惑尚未理清,那深植于蛟性本源之中的领域意识,却先于一切思考苏醒了过来。
闯入者……惊扰者……须付出代价。冰冷的杀意,无声无息地取代了最初的震惊与茫然,
在那双尚残留着非人特征的妖异竖瞳深处,缓缓凝聚。
3 迷雾杀机我抬起了如今属于人类的手臂,白皙,纤细,
指尖却萦绕着一丝未曾散尽的紫色电弧。
目光掠过那些在瘴气与残存妖力中狼狈挣扎、哭喊奔逃的身影,最终,
定格在了那个被学生搀扶着、却仍试图回头望向我的老者——那个高举相机,
称我为“标本”,惊呼“化形”的教授。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扭曲着极致的恐惧,
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灼热的研究欲,
那眼神比方才的剥离之痛更让我感到一种被亵渎的怒意。我的手指,微微勾动。
谷地间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仿佛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骤然变得粘稠、沉重,
如同活物般翻滚着,向那群不速之客汹涌扑去。瘴气中蕴含的千年腐朽之力,
混合着我刚刚散逸出的、尚未完全掌控的化形妖能,轻而易举地侵入了他们简陋的防护。
惨叫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从惊恐变成了窒息般的痛苦咳喘。手电光柱最后挣扎了几下,
彻底熄灭。人体倒地的闷响,仪器脱手砸入水洼的溅落声,
惊慌失措的哭叫……一切声音都在迅速被浓雾吞噬、减弱。死亡的气息,开始弥漫。
我冷漠地注视着,如同过去千年里注视无数误入此地、被虫谷自身险恶吞噬的生灵。
他们的生命迹象正在快速消失,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不……不要……救……”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意念波动,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微小石子,竟然穿透了雾瘴与距离,
微弱地、直接地……触碰到了我的感知核心。不是通过声音,而是更直接的……精神感应?
我一怔。这种感应方式……并非蛟族天赋。是化形之后带来的异变?
还是……那意念波动来自倒在地上的一个年轻男性。他仰面躺着,
脸上防护面具已经破裂脱落,露出颇为年轻甚至略带青涩的脸庞,此刻因窒息而涨红发紫,
眼睛死死望着我的方向,充满了绝望的乞求。他的右手无力地伸向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
手腕上,一个古朴的、非金非木的深色镯子,在血月残光下泛着极不起眼的微光。
就是那个镯子……它散发出的波动,竟然让我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
仿佛在哪里感受过类似的气息……杀意微微一滞。就在这停滞的刹那,
另一段更加清晰、却同样属于前世的记忆碎片,
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依旧是那盏散发着暖光的灯笼,执笔的手……笔尖蘸取的,
并非寻常墨汁,而是泛着淡淡金辉的液体……笔锋流转,绘下的不再是蛟影,
而是一道道繁复玄奥的符文……符文环绕蛟影,似封似护……耳边,
似乎还萦绕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决绝?……悲悯?
这个词如同冰水,浇灭了我心头翻涌的嗜血躁动。我看向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类,
他们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毁灭他们,
与过去千年中无意间吞噬那些闯入的飞禽走兽,有何区别?可是……那声叹息,
那道悲悯的意念,还有眼前这年轻人镯子上传来的、勾起奇异熟悉感的波动……我究竟是谁?
是凭本能杀戮的凶物,还是……别的什么?化形未尽的力量还在体内流转,
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潮涌。前世与今生的认知碎片疯狂碰撞,搅得我头痛欲裂。“啊……!
”我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不由自主地抬手扶住额角。这个动作,
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人类形态——脆弱,敏感,
以及一种……与这片天地、与眼前这些濒死生灵之间,
产生的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联系感。不再是高高在上、冷漠俯视的异类。
这种联系感让我厌恶,又……无法轻易斩断。浓雾依旧翻涌,但杀戮的指令已然中断。
那些倒在地上的人类,咳喘似乎略微平复了少许,但仍处于极度痛苦的危险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