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潜入别人的记忆,是在二零四七年的一个雨夜。对象是一个垂死的富豪,
委托人是他的儿子,想要找出私密保险库的密码。记忆提取器连接太阳穴时发出的嗡鸣,
和窗外淅沥的雨声混在一起,令人昏昏欲睡。我的意识像一滴墨水,滴入浑浊的水中,
缓缓下沉,散开,最后与另一片混沌的意识之海融为一体。老人的记忆碎片像褪色的胶片,
断断续续,弥漫着一股防腐剂和衰老的气息。我避开那些无用的情感涟漪和生命终点的恐惧,
在他破碎的过往中搜寻关于“数字”和“金属”的强烈印记。终于,
在一段较为清晰的记忆画面里——他颤抖的手正旋转一个黄铜刻度盘,
数字“17、23、09”清晰可见——我锁定了目标。退出时,
一阵熟悉的恶心感涌上喉头。每次从别人的大脑里回来,都像一场醉宿。“找到了。
17-23-09。”我摘下连接端子,声音有些沙哑,“尾款打到老账户。
”年轻的委托人脸上闪过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迅速转账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仪器冰冷的指示灯,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潮湿城市的叹息。我叫吴言,
一个记忆潜行者。在这座被霓虹和雨水浸泡的城市里,干着不见光的营生。
客户们付出高昂费用,让我潜入他们指定对象的大脑,
窃取秘密、找寻失物、或者仅仅验证一段被遗忘的过往。这工作不光彩,
且后遗症严重——他人的记忆碎片会像病毒一样侵入我的脑海,偶尔发作,
让我分不清哪些是我的,哪些是别人的。但这是我唯一擅长的事,
也是我能想到的、寻找阿唯的唯一途径。阿唯是我的妹妹,小我五岁。三年前,
她在回家必经的那条暗巷里,像一缕烟似的消失了。监控坏了,没人看见,
警察立案后找了几个月,最终也成了积压档案中的一员。我记得她消失前一天,
还兴冲冲地给我看她的新画作,一片扭曲的、深蓝色的海,
海里沉着一艘巨大的、眼睛形状的船。“哥,我老是梦到这片海,”她说,眼睛亮晶晶的,
“好像它在叫我。”我当时忙着接一单生意,只是敷衍地夸了几句。那成了我最后悔的事。
警察找不到线索,但我有我的办法。三年里,我接了大量委托,像个侦探一样,
筛选着与失踪、拐卖、甚至器官黑市相关的记忆碎片。
我潜入过地痞流氓、人贩子、甚至黑市医生的记忆,在那些污浊不堪的意识里翻找,
忍受着令人作呕的暴力、欲望和冷漠,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关于阿唯的痕迹。一次次潜入,
一次次失望。阿唯就像从未存在过。直到我遇见了陈博士,
和他那份关于“遗忘之海”的委托。陈博士是这座城市里真正的顶尖人物,
神经科学领域的巨擘。他通过加密渠道联系我,出价高得离谱,
目标却古怪——他让我潜入他自己的大脑,取回一段他声称“主动遗忘”的记忆。
“这很危险,吴先生。”在全息投影里,他面容憔悴,眼神却锐利,“那段记忆被深藏,
甚至可能设置了某种……心智防火墙。但我必须知道真相。关于‘海螺号’的真相。
”“海螺号?”我心念微动,想起阿唯画里那艘眼睛形状的船。“一次失败的深海探索项目,
官方记录如此。”陈博士避开了我的目光,“但我知道,我忘记了关键的部分。
你必须找到它,在‘遗忘之海’里。”“遗忘之海”是他对自己那片混沌潜意识区域的命名。
交易达成,为了巨额报酬,也为了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与阿唯相关的可能性。
连接陈博士的大脑,比连接任何人的都要困难。他的意识壁垒异常坚固,
像一片钛合金的深海。常规的潜入路径几乎全部失效。我在那片冰冷的意识边界徘徊,
几乎要放弃时,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波动——那感觉,
很像阿唯画里那片深蓝的、扭曲的海。我集中所有精神,像一根针,朝着那丝波动猛地刺入。
壁垒破了。但迎接我的,并非有序的记忆回廊,而是一片无比狂暴、混乱的意识风暴!
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噪音、扭曲的色彩疯狂旋转,像一场精神层面的海啸,
瞬间将我的意识卷裹撕扯。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扯成碎片,拼尽全力才勉强稳住心神。
在这片风暴的中心,我看到了——阿唯。她漂浮在巨大的、充满幽蓝色液体的玻璃舱里,
双眼紧闭,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线,连接着周围冰冷而精密的仪器。
她的表情安详得可怕。背景是幽深的海水,
以及一艘半埋在海底泥沙中的、眼睛形状的科考船——海螺号。
一阵剧烈的、不属于我的恐慌和负罪感猛地攫住了我。这是陈博士的记忆情绪!
画面骤然切换:警报尖鸣,红色灯光疯狂闪烁,海水正疯狂涌入船舱!
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在混乱中奔跑、呼喊。陈博士通过他的视角正拼命操作台,
试图稳住什么。然后,我看到了……另一个我?不,是长得和我极其相似的年轻男人,
正抱着一个透明的容器,里面蜷缩着一个女孩——是年幼的阿唯!他趁着混乱,
冲向一个紧急逃生通道……“能量过载!记忆锚点不稳定!
”刺耳的警报声在我耳边现实和记忆交错炸响,是记忆提取器的紧急提示音!
我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陈博士的记忆中弹了出来,重重摔在实验室冰冷的地面上,
后脑一阵剧痛。连接线已被强行切断,仪器仍在发出凄厉的鸣叫。我剧烈地喘息着,
冷汗浸透了衣服。陈博士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双目圆睁,口吐白沫,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阿唯!海螺号!那个和我相似的男人!
混乱的信息和 stolen 的情感碎片在我脑中疯狂冲撞。
陈博士记忆里那个年轻男人是谁?为什么和我如此相像?阿唯为什么会在那里?
三年前失踪的她,怎么会出现在更早之前就宣告事故失败的“海螺号”上?
我强忍着呕吐感和眩晕,挣扎着爬起来。陈博士已经暂时失去意识,
但仪器自动记录的缓存里,肯定有刚才读取到的记忆数据碎片!我必须拿到它!
这是三年来唯一的、最清晰的线索!缓存数据需要特殊解码器。我不敢在原地久留,
拷贝了数据立刻离开。陈博士随时可能醒来,或者他的安保人员会赶到。
回到我那个位于城市边缘、隐蔽狭小的安全屋,我反锁了门,拉紧所有窗帘,
仿佛这样才能隔绝外面那个巨大、冷漠的城市,以及刚刚窥见的可怕秘密。
我给自己注射了一针高浓度镇静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解析拷贝的数据碎片。
过程缓慢而煎熬。陈博士的记忆数据加密等级极高,且因为最后阶段的剧烈波动,
很多画面破碎不堪,音频更是夹杂着大量噪音。几个小时的艰难修复后,
一段相对连贯的影像终于被提取出来。幽蓝的海水,巨大的玻璃舱,沉睡的阿唯……以及,
那个和我极其相似的男人。我死死盯着屏幕,将男人的面部特征放大,
用软件进行清晰化处理和特征比对。数据分析结果像一颗子弹,击中我的心脏。
面部骨骼匹配度:98.7%。基因关系推测:直系血缘亲属同卵双胞胎可能性极高。
同卵双胞胎?我是独生子!父母从未提过我有兄弟!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双胞胎兄弟,为什么我毫无记忆?他为什么会在“海螺号”上?
他和阿唯的失踪有什么关系?陈博士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混乱中,我想起阿唯小时候,
总缠着妈妈说:“我梦见还有一个哥哥,他在一个大贝壳里睡觉。”妈妈总是笑着打断她,
说小孩子乱做梦。难道……那不只是梦?陈博士的记忆碎片里,
还残留着一些断断续续的音频日志,经过降噪处理,
我听到了他疲惫而狂热的声音:“……‘海螺号’不仅是深海探索,
它是‘记忆移植’和‘意识保鲜’的终极温床……那深处的某种特殊能量场,结合极端压力,
能奇迹般延缓细胞衰老,甚至……稳定剥离的意识碎片……”“……成功了,
…吴哲Wu Zhe……他带走了‘钥匙’……记忆必须清洗……为了最终……”吴哲?
这是我的名字“吴言”的另一种念法?还是……那个双胞胎兄弟的名字?“钥匙”?
是指阿唯吗?“记忆必须清洗”……难道我记忆中所谓的“独生子”身份,
以及父母对阿唯梦境的否定,都是被“清洗”过的结果?谁清洗了我的记忆?父母知道吗?
还是他们……也参与了?巨大的谎言感和***纵的愤怒淹没了我。
我的人生、我的家庭、我苦苦寻找妹妹的这三年,难道都是一场被设计好的戏?
我猛地想起父母。必须去找他们问清楚!我冲出安全屋,发动那辆破旧的悬浮机车,
在冰冷的雨夜中疯狂驶向父母的家。雨水模糊了视线,
城市扭曲的霓虹像记忆中那些混乱的色彩。到达那个熟悉的街区时,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攥住了我。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我家所在的旧式公寓楼,
黑漆漆的一片,相邻的楼宇却都亮着灯。楼下的防盗门,
竟然虚掩着——这绝不符合父亲一贯的谨慎。我拔出随身携带的高斯手枪,
悄无声息地潜入楼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弱的、甜腻的气味——是高性能麻醉剂的残留!
我心下一沉,几步冲到家门口。门锁已被某种高温射线熔毁,歪斜地敞开着。屋内一片狼藉,
打斗的痕迹却不多。父亲倒在客厅地板上,昏迷不醒,额头有血迹。母亲不见踪影。“爸!
”我冲过去,探了探他的颈动脉,还在跳动。我迅速找到家用医疗箱,
给他注射了一针***。父亲咳嗽着醒来,看到我,眼中先是惊喜,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小言……快、快走!”他虚弱地抓住我的手臂,“他们……他们来了……”“谁?谁来了?
妈呢?”我急问。“穿着……黑色制服……不像普通人……”父亲眼神涣散,努力聚焦,
“他们问你妈……关于‘海螺’……和‘另一个’……”另一个!果然!“妈被他们带走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父亲艰难地点头,
呼吸急促:“他们……要找‘钥匙’……说你妈知道……小言,
阿唯她……”他的声音陡然微弱下去,眼神开始飘忽。“爸!爸!坚持住!”我摇晃他。
“记住……老地方……盒子……”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头一歪,
再次陷入昏迷。老地方?盒子?我立刻想到小时候,父亲带我和阿唯去野餐的城郊河谷,
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护林员小屋,是我们兄妹的秘密基地。父亲曾说,那里藏着“家的宝藏”。
我必须立刻去那里!但父亲重伤,母亲被掳走,敌人可能还在附近甚至正在赶去河谷!
怎么办?几秒之内,我做出了决定。
我联系了唯一可能信任、且有能力处理这种局面的人——黑市医生老狗。我救过他的命,
他欠我人情。“老狗,坐标发你。我爸重伤,急需救治和绝对安全的地方。
报酬之后翻倍给你!别问原因,快!”通讯器那头沉默片刻,
传来老狗沙哑的声音:“十分钟到。”我把父亲安置在相对隐蔽的卧室角落,
设置了一个简易警报器。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去,骑上机车,油门拧到最大,
朝着城郊河谷疯狂驶去。雨水更大了,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
冰冷的恐惧和灼热的愤怒在我体内交织。我不知道对手是谁,但他們动了我家人,
他们和阿唯的失踪有关!河谷在夜雨中显得更加荒凉阴森。我弃了车,
徒步快速接近那个记忆中的小木屋。木屋比记忆中更加破败,
但门锁有被新近破坏又草草掩饰的痕迹!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有人来过了?我握紧枪,
小心翼翼推开门。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尘土和潮湿木材的味道。但地上有新鲜的脚印!
我迅速挪开角落里那个破烂的木箱,露出下面一块松动的地板。撬开地板,
一个小型的防潮金属盒静静躺在里面。盒子还在!我拿出盒子,打开。里面没有宝藏,
只有几件东西:一张褪色的旧照片,一本纸质日记本,
还有一枚奇特的、像是某种生物外壳材质的黑色U盘。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父母。
他们幸福地笑着,怀里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婴。旁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
我认出那是陈博士!日记是母亲的笔迹。我快速翻阅,里面的内容让我如坠冰窟。
“……陈和他的项目太危险了,我们必须带走一个孩子,
吴哲Zhe……”“……记忆清洗是为了保护他们,
保护阿唯……‘钥匙’不能落在他们手里……”“……海螺号事故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