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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咸丰七年,冬,天津卫。

海河畔的腥风,永远裹挟着盐碱、汗臭和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天色灰蒙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码头苦力们喊着号子,赤膊在寒风中搬运货物,脊背被沉重的麻袋压弯,像一群沉默的蚂蚁。

陈破山蹲在一堆腐烂的渔网后面,眼神死死盯住前方不远处“隆昌号”的货栈。

他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早已看不出本色,油污板结,硬得像铁甲。脸上沾满煤灰,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烧着刻骨的恨意和野兽般的饥饿。

隆昌号的东家,就是当年参与陷害他父亲、吞没陈家镖局的仇家之一,王扒皮。

三天了。他像野狗一样在这码头区逡巡,摸清了王扒皮手下那几个爪牙的活动规律。今天,机会来了。

一个穿着绸缎坎肩、脑满肠肥的管事,正叼着烟袋,指挥力工们将一箱箱瓷器搬上船。那是王扒皮的心腹,姓钱,人称钱癞子。当年就是他带人抄的家,父亲珍藏的那对乾隆粉彩花瓶,就是被他当着父亲的面摔得粉碎。

陈破山的右手,缓缓摸向腰间。那里,用破布层层缠绕着的,是陈家祖传的环首刀。刀身早已不复光亮,甚至有了几处缺口,但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条传来,依旧能让他沸腾的血稍微冷静一丝。

他在等。等那船货快装完,等钱癞子放松警惕,等码头换班的嘈杂时刻。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刮过桅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终于,货栈的钟敲响了。力工们如蒙大赦,纷纷放下活计,准备领今天的工钱。钱癞子也打了个哈欠,揣着手,晃晃悠悠地朝着码头外的小酒馆走去。

就是现在!

陈破山像一张拉满的弓骤然松开,猛地从渔网后窜出!他的动作极快,却又异常安静,像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瞬间掠过杂乱的地面。

几个呼吸间,他已逼近钱癞子身后。

钱癞子似乎察觉到什么,肥胖的身躯一顿,刚要回头。

冰冷的铁器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腰。

“别吭声。往前走,拐进那条巷子。”陈破山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碎冰摩擦。

钱癞子身体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能在码头混成管事,也不是善茬,立刻想呼救。

但后腰的刀尖猛地一递,刺痛感让他把叫声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人是真的敢杀人。

他哆哆嗦嗦地被挟持着,拐进了码头旁一条堆放垃圾和破筐的死胡同。

刚进胡同,陈破山一脚踹在他腿上。钱癞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还没等他求饶,一只铁钳般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后颈,将他的脸狠狠按在冰冷的泥地里。

“好……好汉饶命!要钱……要钱我兜里有……”钱癞子吓得语无伦次。

陈破山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王扒皮在哪?”

“东家……东家他在……”钱癞子眼珠乱转,还想耍花样。

陈破山没了耐心。环首刀冰冷的刀身贴上了钱癞子的脸颊。

“我数三声。一……”

“我说!我说!”死亡的恐惧彻底击垮了钱癞子,“东家他……他今晚在‘聚仙楼’请漕帮的刘香主吃饭!好汉,我就是个跑腿的,您高抬贵手……”

“聚仙楼……漕帮……”陈破山记下了。但他今天的目标,不止是问话。

“钱癞子,还认得我么?”他稍稍松开了手。

钱癞子艰难地侧过脸,借着胡同口微弱的光,努力辨认着那张沾满污垢的脸。当他的目光对上那双燃烧着仇恨火焰的眼睛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和形象猛地炸开在他脑海。

“你……你是陈……陈家那个……”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

“看来还记得。”陈破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残酷的笑意,“记得就好。省得我做个糊涂鬼。”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沉闷的割裂声。

钱癞子捂着喷血的喉咙,难以置信地瞪着陈破山,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上的绸缎坎肩,渗入身下的污泥。

陈破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他快速在钱癞子身上摸索了一遍,掏出钱袋和一些散碎银子,揣入自己怀中。这不是为了财,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下一步的行动。

他站起身,环首刀在破布上随意擦了两下,重新插回腰间。

胡同外,码头的喧嚣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陈破山拉低破棉袄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昏暗的光线和杂乱的人流,迅速消失不见。

只有那条肮脏的小巷,多了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无声地宣告着:

沧州的那只老虎,没死。

他回来了。

带着血和恨,回到了这片吃人的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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