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的结案报告说,温芋的死,是一场意外。
野外徒步,失足坠崖。尸体在两天后被找到,摔得面目全非。DNA比对结果,确认无误。
葬礼办得很体面,我作为悲痛欲绝的丈夫,表现得无懈可击。我甚至在她的墓碑前,流下了几滴恰到好处的眼泪。
没人知道,是我亲手把她推下去的。
在她身体失重的那一刻,我甚至还微笑着对她说了句:“亲爱的,再见。”
我自由了。
这个念头,像一瓶冰镇苏打水,在我身体里滋滋作响,带来了前所未有的***。
温芋,我的妻子,我科研道路上最温柔的绊脚石,终于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我回到那个充满了她气息的家里,第一次觉得空气如此清新。我扔掉了她所有的照片,把她的衣服打包塞进储物间,然后,开了一瓶最好的香槟,一个人,庆祝我的新生。
我睡了一个安稳得无与伦...的好觉。
直到第二天早上。
一阵熟悉的香味,从厨房飘了过来,钻进我的鼻孔。
是烤面包和煎蛋的味道。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瞬间漏跳了一拍。
不可能。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厨房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系着那条我最讨厌的、带着小熊维尼图案的围裙,背对着我,在灶台前忙碌。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又那么……诡异。
是温芋。
那个已经被宣告死亡,被我亲手推下悬崖的女人。
我的血液,在刹那间,凉透了。
是幻觉吗?因为我内心深处的愧疚,产生的幻觉?
不,我没有愧疚。我只有解脱。
“老公,醒啦?”
“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身,脸上带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笑容。
“快去洗漱吧,早餐马上就好了。”
“她”的脸,是温芋的脸。声音,是温芋的声音。笑容,也是温芋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
我一步步地挪到餐桌前坐下,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她”把早餐端到我面前。
一份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两片烤得微焦的吐司,还有一杯温牛奶。
这是温芋每天早上都会为我准备的早餐,分毫不差。
“今天是你最喜欢的溏心蛋哦。”“她”在我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我拿起叉子,颤抖着,戳破了那颗溏心蛋。
金黄色的蛋液,缓缓地流了出来。
和她死前那天早上,我吃掉的最后一颗,一模一样。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暗地。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镜子里,我的脸色惨白如纸。
这不是幻觉。
那颗溏心蛋的温度,牛奶的香甜,都无比真实。
可……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回来给我做早餐?
我走出卫生间,她已经把餐桌收拾干净,正在擦桌子。
“怎么了老公?不舒服吗?”她关切地问。
我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她还是那样,温柔,美丽,毫无瑕疵。
不对。
我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这是她一贯的习惯。
但是,就在她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我看到了一丝……暗黄色的……泥土。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普通的泥。
我认得。
那是盘山公路旁边,那个悬崖上的泥土。
那一整天,我都处在一种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我借口公司有急事,逃一样地离开了家。
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她”站在阳台上,微笑着对我挥手告别。
我把车开到郊外,停在路边,疯狂地抽烟。
尼古丁带来的短暂麻痹,根本无法驱散我心头的寒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鬼吗?温芋的鬼魂回来复仇了?
不。我是一个科学家,我信奉数据和逻辑,不信鬼神。一个人的物理形态消失后,意识也会随之消散,不可能以任何形式存在。
那是……有人在搞鬼?
双胞胎?温芋根本没有双胞胎姐妹。
整容?谁会花那么大代价,整成一个死人的样子,来给我做一顿早餐?图什么?
我把所有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又一一推翻。
最后,只剩下那个最让我无法接受的解释——我疯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对,一定是这样。我因为策划并实施了一场谋杀,精神压力过大,导致了精神失常。
这个解释,最符合逻辑。
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疼。
我打开车载广播,里面正播放着财经新闻,吐字清晰。
我的感官,都很正常。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学者,越是遇到无法理解的现象,越要保持客观和理性。
我需要证据。
证明她是幻觉的证据。
傍晚,我硬着头皮回了家。
一开门,饭菜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她”依旧系着那条小熊维尼的围裙,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
“回来啦?今天工作累不累?快去洗手吃饭吧。”
又是那种温柔得让人窒息的语气。
我换了鞋,走到餐桌前。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似乎洗过手了,指甲缝里干干净净,那一点点悬崖上的泥土,消失了。
是……我早上眼花了吗?
“老公,一直看***嘛呀?我脸上有东西吗?”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没什么。”我移开视线,“今天做了这么多菜,辛苦了。”
“不辛苦,为你做饭,我开心。”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暗中观察她。
她吃饭的习惯,夹菜的动作,甚至喝汤时微微皱眉的样子,都和温芋一模一样。
这太可怕了。
如果这是幻告,那我的大脑,到底是有多精密,才能构建出如此真实的细节?
饭后,她去厨房洗碗。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我需要物理接触。
我需要确认,她到底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实体,还是一个只存在于我视觉和听觉中的幻象。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如果她是幻觉,我的手臂,应该会直接穿过她的身体。
但是,没有。
我的手,触碰到了一具温暖、柔软,且有实感的身体。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沐浴露香味,能感觉到她因为我的拥抱,而瞬间僵硬的肌肉。
“老……老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和羞涩。
她……是实体。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她不是幻觉。
一个和温芋一模一样,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女人,就站在我面前。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就在这时,我低头,目光无意中扫过她放在水池边的手。
因为洗碗,她的手指有些发白、起皱。
而就在她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我又看到了!
一点点暗黄色的泥土!
它一直都在!只是早上光线不好,刚才又被水浸泡,所以不明显!
它就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来自地狱的印记,向我证明着它的存在。
我猛地松开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冰箱上。
“你怎么了?”她被我的反应吓到了,转过身,担忧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写满“无辜”和“关切”的脸,一股凉气,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她不是鬼。
她不是幻觉。
她是一个……从悬崖底下,爬回来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