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晚风卷着烤冷面的焦香掠过大学城后街,林红菲攥着手机的手心沁出薄汗。第三次站在这个铁皮棚搭成的修机摊前时,她后颈的碎发都被风掀起,像群受惊的雀鸟。
“那个…… 师傅。” 她把蜷成虾米状的手机递过去,塑料壳边缘还沾着上周撒的奶茶渍,“又、又摔了。”
摊位后的男人没抬头,指尖正捏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螺丝。他腕骨突出的手背上结着层薄茧,指腹泛着金属打磨出的青灰色,三两下就把那枚螺丝拧进电路板的细孔里。林红菲数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 —— 洗得发白的黑色工装,左肘有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是用编程代码的逻辑缝的。
“屏幕。” 陈锴的声音混着电烙铁滋滋的声响滚出来,像生锈的轴承在转动。他终于抬眼时,林红菲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点银灰色的焊锡渣,眼神比摊前那盆泡着零件的煤油还沉。
手机在他掌心转了半圈,碎成蛛网的钢化膜被指甲轻轻一挑就整片掀起。林红菲盯着他食指关节处那道浅疤,突然想起上周来修充电口时,这道疤在台灯下泛着微光,像条蜷缩的小蛇。
“五块。” 陈锴把碎玻璃扔进脚边的铁盒,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铁盒里已经堆了半盒各色碎片,在夕阳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倒比对面数码店的霓虹还晃眼。
林红菲慌忙摸出钱包,指尖在夹层里戳了半天,才捻出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风突然掀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得摊位铁架上挂着的纸牌哗哗作响 —— 硬纸板上用马克笔写着 “概不赊账” 四个大字,墨迹被雨水泡得发蓝,边角卷成了波浪形。
“师傅,您这儿…… 真的不涨价啊?” 她忍不住问。上周在学校门口的连锁数码店问过,换个同型号屏幕要两百八,店员还盯着她的旧手机撇嘴,说 “这破机型早该扔了”。
陈锴已经从泡沫盒里挑出块新屏幕,玻璃边缘还粘着层没撕净的保护膜。他没接钱,先把屏幕扣在手机框架上,拇指沿着边缘压了圈,动作轻得像在抚摸蝴蝶翅膀。“能用。” 他吐出两个字,算是回答。
林红菲的脸腾地烧起来。她知道自己这台用了三年的旧手机有多寒酸,背面的漆掉得露出银白色的金属壳,摄像头还被她摔得歪向一边。可陈锴每次接过它时,眼神里从来没有数码店店员那种审视的挑剔,就像在对待什么精密仪器。
风突然变了向,卷着隔壁麻辣烫摊的牛油香扑过来。林红菲看见陈锴摊位底下塞着个褪色的军绿色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黑色的键盘线 —— 那键盘看起来比她的手机还旧,键帽都磨掉了漆。
“上次您帮我换的充电口,特别好用。” 她没话找话,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帆布书包是入学时送的,边角已经磨出了毛,“我们宿舍老大说,比原装的还结实。”
陈锴终于接过那张五元纸币,指尖触到她指腹时,林红菲像被静电打了下,猛地缩回手。他把钱塞进钉在铁皮棚上的铁盒里,哗啦啦的声响惊飞了落在棚顶的麻雀。铁盒里塞满了零钱,大多是五块十块的纸币,被橡皮筋捆成整齐的小摞。
“好了。” 他把修好的手机推回来。新换的屏幕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边缘严丝合缝,连她之前贴歪的卡通贴纸都被小心地复位了。林红菲按下开机键,熟悉的开机画面跳出来时,她突然听见一阵嚣张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是辆亮闪闪的红色跑车,在挤满自行车和小吃摊的后街显得格外扎眼。车轮碾过积水洼时溅起半米高的水花,林红菲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看见那辆车直直地冲修机摊的方向拐过来。
“秦昊?” 她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计算机系的系草,也是出了名的富二代,上周在编程课上还嘲讽她写的代码 “像小学生作文”。
跑车在离摊位不到半米的地方急刹车,泥水却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精准地泼了陈锴一身。他那件本来就发灰的工装外套瞬间印上大片深色污渍,连头发梢都挂着浑浊的水珠。
秦昊降下车窗,金框眼镜后的眼睛弯成嘲讽的弧度:“哟,这不是我们系的编程鬼才林红菲吗?又来给你的老古董续命啊?” 他的目光扫过陈锴,像在看什么垃圾,“我说林红菲,你哪怕攒点钱买个二手智能机,也比天天来这种破烂摊强吧?”
陈锴没动,甚至没抬头看秦昊。他只是慢慢站起身,从摊位底下拖出块抹布,动作平稳地擦拭着外套上的泥点。夕阳照在他低垂的侧脸上,能看见下颌线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林红菲攥紧了刚修好的手机,指节泛白:“秦昊,你开车看着点路!”
“路?” 秦昊嗤笑一声,转动着价值不菲的腕表,“这破街也配叫路?再说了,溅到这种人身上,算给他的破摊子增光了。” 他踩下油门,跑车发出声嚣张的轰鸣,轮胎卷起的尘土扑了林红菲一脸。
等车影消失在街角,林红菲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她看向陈锴,他已经重新坐下,继续摆弄那台没修完的旧诺基亚。被泥水浸透的外套还穿在身上,他却像没感觉到似的,指尖在按键上灵活地跳跃,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师傅,您没事吧?” 她递过自己的纸巾,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那个…… 秦昊他就是故意的,他总这样……”
陈锴没接纸巾,从自己的工具盒里摸出块黑乎乎的布擦了擦手。“修好了。” 他把诺基亚推到一边,铁盒里的零钱又多了五块。
林红菲看着他被泥水浸湿的肩膀,突然想起上周编程课老师说的话。老师指着屏幕上那段堪称完美的防御代码,说这是三年前横扫国际黑客大赛的神秘选手留下的,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最擅长用最基础的代码写出无懈可击的程序。
风又吹起来,“概不赊账” 的纸牌拍打着铁皮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林红菲把手机揣进兜里,突然发现屏幕右上角多了个小小的编程符号 —— 像只展翅的鸟,又像段简洁的代码。
“师傅,这是……”
陈锴已经低下头,重新拿起那枚小螺丝。夕阳穿过他额前的碎发,在电路板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赠品。” 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红菲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键盘敲击声。不是手机键盘,倒像是…… 她猛地回头,只看见陈锴正把那台旧诺基亚装进塑料袋,军绿色帆布包的拉链已经拉严了。
麻辣烫摊的老板探出头:“小陈,那富二代太不是东西了!要不要我去帮你骂他?”
陈锴摇摇头,从摊位底下摸出个保温杯,拧开时冒出白汽。林红菲走远了还能听见,铁皮棚下传来的叮当声,像有人在用代码敲打着这个喧嚣的世界。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的小鸟符号在阳光下闪了闪。突然觉得,这五块钱花得,比任何一堂编程课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