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静得吓人。新帝登基大典刚结束。礼官捧着的托盘里。

那方象征皇后权威的赤金凤印。毫无征兆地。裂成了两半。碎片滚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刺眼。

满朝文武僵在原地。没人敢呼吸。我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着冰冷的黄金扶手。哒。哒。

哒。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回响。“不吉利啊……”老宰相谢晋的胡子抖了抖。他身后。

他女儿谢清漪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堆碎片。亮得惊人。我笑了笑。站起身。

玄黑绣金的帝袍袍角拂过碎裂的凤印。“传旨。”我的声音不高。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

“自今日起。”“废六宫。”“裁撤所有嫔御。”“宫中内侍、女官，择优而用。

”“无才无德者，遣散归家。”“按例发放抚恤银两。”“即刻执行。”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谢晋猛地抬头。“陛下！这……这不合祖制！”“祖制？

”我走下丹陛。停在他面前。“哪一条祖制写着，皇帝必须是男人？”谢晋的脸瞬间惨白。

“先帝……先帝遗诏……”“先帝遗诏，是让朕登基。”我打断他，声音像淬了冰，

“不是让朕开个养闲人的园子。”我的目光扫过殿内。那些低垂的头颅。

那些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睛。“散朝。”我转身。不再看任何人。身后。是凝固成冰的朝堂。

消息像野火燎原。烧遍了整个京城。也烧到了我曾经的“家”。长乐坊最深的那座宅邸。

朱漆大门砰地被撞开。我的前驸马。萧彻。闯进了御书房。他一身酒气。眼睛赤红。

像头被激怒的困兽。两个侍卫死死架着他。“洛云岫！”他吼着我的名字。

全然忘了君臣之别。“你是不是疯了？”“你把那些女人都赶走？”“那我呢？

”“我算什么？”我放下批红的朱笔。抬眼看他。这张脸。曾经让我痴迷了十年。

十年冷板凳。十年独守空闺。因为他心里装着别人。装着那个他永远得不到的白月光。

“萧彻。”我的声音很平静。“你被废黜驸马之位时。”“朕给了你良田千顷，黄金万两。

”“足够你富贵一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富贵？”他挣扎着，想扑过来，

“那是我应得的！是我十年虚耗在你身上的补偿！”“补偿？”我笑了。

指尖点了点御案上一本泛黄的册子。“需要朕提醒你吗？”“永泰三年，你私调府兵，

为救被山匪掳走的柳依依。”“永泰七年，你挪用军饷，只为给她在江南购一处临湖小筑。

”“永泰九年，你……”“别说了！”萧彻嘶吼着打断。额上青筋暴跳。“那些都是过去！

依依……依依她早就嫁人了！”“是啊。”我合上册子。“所以她嫁了人，

你就想起我这个‘糟糠妻’了？”“就想起要用朕的权势，替你谋划兵部尚书之位了？

”萧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你登上帝位，难道不该补偿我？”“补偿？”我站起身。

走到他面前。隔着一臂距离。侍卫警惕地收紧手臂。“萧彻。”我看着他的眼睛。

“朕登上这位子。”“靠的是边关五年，刀头舔血。”“靠的是朝堂周旋，步步惊心。

”“每一寸，都是朕自己挣来的。”“与你何干？”“朕不欠你。”“滚。

”侍卫立刻将他往外拖。“洛云岫！你这个毒妇！”萧彻的咒骂声在殿外回荡，

“你踹了后宫三千！你就等着孤家寡人，被天下人唾骂吧！”唾骂？我坐回龙椅。指尖冰凉。

这才刚开始。更大的风浪。来自那些被“遣散”的女人们。或者说。来自她们背后的家族。

三日后的深夜。我批完最后一本奏折。烛火跳动了一下。窗棂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像风吹过。我头也没抬。“出来吧。”“躲躲藏藏，有失诸位淑女风范。”屏风后。阴影里。

无声无息地。走出三个身影。华服美裳。珠翠摇曳。只是眼神，像淬毒的刀子。为首的女子。

容色清冷如霜。正是谢清漪。宰相谢晋的掌上明珠。原本。她是内定的皇后人选。

“陛下好耳力。”谢清漪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谢姑娘深更半夜，

带人擅闯禁宫。”我放下笔，“是想跟朕叙旧，还是想……弑君？

”她身后的苏沉璧按捺不住。苏大将军的幺妹。性子最烈。“洛云岫！你凭什么废了后宫！

凭什么把我们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她手中的短匕寒光一闪。“凭朕是皇帝。

”我看着她们。“皇帝就能无法无天？”另一个声音响起。温婉。却带着刺。柳依依。

萧彻心尖上的白月光。如今是吏部侍郎的续弦夫人。她也被送进过“候选”名单。“朕的法，

就是天。”我站起身。烛光拉长我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像沉默的巨兽。“你们来，

就为了质问这个？”“不。”谢清漪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鹰隼。

“我们来问陛下要一条活路。”“活路？”我挑眉。“陛下废后宫，轻飘飘一句遣散。

”谢清漪的指甲掐进掌心，“可我们这些人，顶着‘帝王弃妇’的名头回去，家族蒙羞，

自身难保！”“要么青灯古佛。”“要么一根白绫。”“这就是陛下给我们的活路？

”柳依依眼圈泛红。声音哽咽。“我……我已嫁作人妇，却被强送进宫候选，

如今又被陛下弃如敝履……夫君他……他……”苏沉璧的匕首直指我。“少跟她废话！

要么收回成命！要么……”“要么怎样？”我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杀了朕？

”“你们敢吗？”三人呼吸一窒。御书房内。死寂得能听到烛芯爆开的噼啪声。“杀了朕。

”我一步步走向她们。“明日，御林军就会踏平你们的府邸。”“谢氏九族。”“苏氏满门。

”“柳氏姻亲。”“一个不留。”我停在谢清漪面前。近得能看清她眼底的惊惧。

“谢姑娘熟读史书。”“你说。”“这笔买卖，划不划算？”谢清漪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身后的苏沉璧。握刀的手在抖。

“我们……我们只是想活着……”柳依依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活着？”我微微侧头。

“你们顶着贵女的名头活了十几年。”“除了吟风弄月，争宠斗艳。

”“除了等着被家族送进另一个笼子。”“还会什么？”“朕若让你们回后宫。

”“继续争那点可怜巴巴的宠爱。”“继续靠生儿子来稳固地位。

”“继续把一生耗在四面宫墙里。”“那才叫不给你们活路！”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金戈铁马的凌厉。砸在三个女人心上。苏沉璧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惊惶地退了一步。“朕给你们的遣散费，足够一生衣食无忧。”我放缓语气。“想嫁人，

可以。”“想立女户，经商行贾，朝廷新律支持。”“想读书，国子监明年开女科。

”“想习武，京畿卫正在招募女卫。”“条条大路，哪一条不是活路？”我盯着她们的眼睛。

“是你们自己。”“被‘帝王弃妇’四个字吓破了胆。”“被家族的面子捆住了手脚。

”“你们不敢选。”“不敢走。”“只敢来逼朕收回成命。”“因为走老路，永远最省力。

”“最安全？”“是吗？”柳依依的啜泣停了。呆呆地看着我。谢清漪的胸膛剧烈起伏。

眼神复杂变幻。震惊。迷茫。一丝……被点燃的火苗？“陛下……”她声音干涩，

“您……您当真允许？”“君无戏言。”我弯腰。捡起苏沉璧掉落的匕首。冰凉沉重。“路，

朕指给你们了。”“刀，也给你们了。”我把匕首塞回苏沉璧僵硬的手里。“现在。

”“是要用它来杀朕。”“还是用它。”“去劈开你们自己的活路？”“自己选。”我转身。

坐回龙椅。不再看她们。“滚出去。”沉重的殿门开启。又合上。带走了三个混乱的身影。

也带走了殿内紧绷的杀气。夜。还很长。谢清漪没有滚回家。她在宫外。掀起了另一场风暴。

三日后。朱雀大街上。最繁华的“云裳阁”旁边。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家“清漪书局”。

门面不大。却引得无数人驻足。因为橱窗里陈列的。不是常见的四书五经。

而是《九章算术注疏》。《水经注图考》。甚至还有薄薄几册。用娟秀小楷誊写的。

《北境边防疏议》。署名：清漪客。议论声炸开了锅。

“这……这是谢家那个被退回来的女儿？”“我的天！她怎么敢印这些？”“《边防疏议》？

这不是议论朝政吗？”“疯了吧……”“啧啧，被陛下赶出来，***大了……”书局二楼。

谢清漪一身素净的男装。临窗而立。看着楼下汹涌的人潮。和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她脸色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小姐……”丫鬟声音发颤，“老爷……老爷派人来传话，

说……说您再不回去，就……就……”“就怎样？”谢清漪没回头。声音很轻。

“断绝父女关系……”丫鬟几乎哭出来。谢清漪沉默了很久。久到丫鬟以为她动摇了。

“告诉父亲。”她终于开口。“书局，我不会关。”“他若执意。”“就当他女儿。

”“死在了宫里吧。”她的目光。投向皇城的方向。复杂难言。苏沉璧的选择。更直接。

她没回家。背着个小包袱。直接去了京畿卫的招兵处。报名点一片混乱。

几个粗豪的汉子笑得前仰后合。“小娘子！走错地儿了吧？绣楼在隔壁街！

”“回家奶孩子去吧！”“细皮嫩肉的，经得起爷们一拳吗？”负责登记的校尉也一脸为难。

“苏……苏小姐，您别闹了……”苏沉璧不说话。解下包袱。拿出一副沉甸甸的牛皮护腕。

默默缠在纤细的手腕上。然后。走到校场中央。指着一个笑得最大声的络腮胡壮汉。“你。

”“跟我打。”全场哄笑声更大了。“听见没？赵老三！人家小娘子点你呢！

”“哈哈哈赵老三！下手轻点！别打哭了！”赵老三嘿嘿笑着上前。“小娘子，

拳脚无眼……”“啰嗦！”苏沉璧动了。身影快得像一道红色的闪电。贴身。拧腰。沉肩。

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砰！赵老三近两百斤的庞大身躯。狠狠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全场死寂。苏沉璧喘着气。额角有细汗。眼神却亮得灼人。“还有谁？

”她看向那群呆若木鸡的汉子。声音不大。砸在地上却铿锵作响。“看不起女人的。

”“一起上！”校尉手里的笔。“啪嗒”掉在了地上。柳依依的消息。来得晚些。

也更……出人意料。她那个吏部侍郎夫君。一纸休书。说她“不守妇道，勾连废妃，

有辱门楣”。将她扫地出门。柳依依抱着包袱。在柳家大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柳家大门紧闭。

视而不见。京城茶楼里。满是她的风言风语。我听着暗卫的回报。指尖在舆图上划过。

“她人呢？”“回陛下，”暗卫低声道，“依依姑娘……在城南赁了个小院。

”“挂牌开了一家私塾。”“专收……贫寒人家的女孩儿。”“教识字，女红。

”“也教……一点算术。”我顿了顿。“有人去闹事吗？”“有。”暗卫声音冷了几分，

“她前夫家的几个恶仆去砸过场子，被京兆府的衙役驱散了。还有……一些地痞。

”“传旨给京兆尹。”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城南那片。”“朕要它干干净净。

”“再有人滋扰柳氏私塾。”“让他提头来见。”“是。”暗卫悄无声息退下。

茶杯里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视线。路给了。走不走得通。看她们自己。风暴的中心。

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废后宫的旨意。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利益捆绑的世家。盘根错节。

前朝。开始不太平。首先是御史台。雪花般的弹劾奏章堆满了我的御案。“牝鸡司晨，

阴阳颠倒！”“驱逐嫔御，有违伦常！”“动摇国本，祸乱朝纲！”用词一个比一个激烈。

矛头直指废后宫新政。我面无表情。朱笔批下两个字。“已阅。”扔到一旁。

堆积如山的奏章。被我当成垫砚台的石块。宰相谢晋告病了。说是“忧心国事，郁结于心”。

他那一派系的官员。开始消极怠工。户部的账本交不上来。工部的河工图拖拖拉拉。

礼部筹备的祭天仪式。更是漏洞百出。朝会上。气氛沉闷得像暴雨前的沼泽。“陛下，

”老成持重的礼部尚书颤巍巍出列，“祭天大典在即，废后宫一事已惹得天怒人怨，

恐有碍陛下与上天沟通，恳请陛下……”“天怒人怨？”我打断他。

目光扫过下面低垂的头颅。“朕只看到人怨。”“天怒？”我抬手指了指殿外。“连日大晴。

”“风调雨顺。”“老天爷哪里怒了？”礼部尚书噎住。老脸涨红。“陛下！此乃天机！

岂可……”“行了。”我懒得听。“祭天照常。”“礼部若办不好。”“朕让兵部的人去办。

”兵部尚书猛地抬头。一脸懵。礼部尚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陛下！这……这不合规制！

”“规制是死的。”我站起身。俯视着他们。“人是活的。”“朕的旨意。”“就是新规。

”“听明白了吗？”无人应答。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和沉默之下。汹涌的暗潮。

暗潮终于冲破了堤坝。在一个深夜。宫门落钥时。西华门外。火光冲天。

喊杀声骤然撕裂了寂静。“诛妖女！清君侧！”“还我祖宗法度！

”数百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手持利刃。悍不畏死地冲击着宫门。守卫拼死抵抗。金铁交鸣。

惨叫连连。宫内瞬间乱成一团。“护驾！护驾！”内侍总管尖锐的嗓音变了调。

御林军如潮水般涌向宫门。也涌向我的寝殿。我披衣而起。推开窗。

远处宫门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越来越近。“陛下！叛军凶猛！请陛下移驾！

”御林军统领冲进来。盔甲上沾着血。“叛军？”我望着火光。“知道是谁的人吗？

”统领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俘虏了几个，熬不过刑……招了。

”“是……是苏家军旧部。”苏家。苏沉璧的娘家。那个被我“赶”回去的烈性女子。

她的父兄。掌管着京畿三大营之一。“苏老将军呢？”我问。“苏将军……称病在家，

闭门不出。”统领语速飞快，“但这些人，绝对是他的亲兵精锐！”火光跳跃在我眼底。

“知道了。”“陛下！请速移驾！”统领急得快跪下。“移驾？”我笑了笑。

拿起挂在墙上的宝剑。龙吟出鞘。寒光凛冽。“朕的龙椅还在这里。”“移去哪里？

”我推开寝殿大门。夜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传朕旨意。”“御林军死守宫门。

”“调城外骁骑营。”“即刻入城平叛。”“还有。”我看着统领惊愕的脸。“去苏家。

”“请苏老将军。”“和他那位‘病中’的千金苏沉璧。”“来宫门口。”“观礼。

”统领瞳孔猛缩。“陛下的意思是……”“朕要他们父女。”“亲眼看看。

”“这些打着苏家旗号的‘义士’。”“是怎么。”“为他们的前程。

”“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我提剑。大步走向火光最炽烈的方向。西华门。已成炼狱。

宫门厚重。但门栓已被撞得摇摇欲坠。黑衣叛军像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波涌上。

尸体在门前堆积如山。御林军伤亡惨重。苦苦支撑。“撞开它！”“杀了妖女！

”“富贵就在眼前！”叛军首领嘶吼着。又一次扛起巨大的撞木。轰！

宫门发出不堪重负的***。门缝裂开。一张张狰狞的脸挤在缝隙后。“顶住！

”御林军副将目眦欲裂。用身体死死抵住门。就在这时。一阵沉闷如雷的蹄声。由远及近。

大地都在震颤。“骁骑营！是骁骑营！”城楼上眼尖的士兵狂喜嘶喊。“援军！

我们的援军到了！”绝望的御林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叛军首领骇然回头。只见长街尽头。

黑压压的铁骑洪流。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沉默地碾压而来。马蹄踏碎青石板。溅起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