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是赵嫣然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触感。
七月的午后,护城河沿挤满了纳凉的人,她刚结束舞团的集训,穿着练功服往家走,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娃!我的娃掉下去了!”
循声望去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河中央扑腾,像片被狂风卷落的叶子,眼看就要沉下去。岸边的妇人瘫在地上哭得几乎晕厥,几个壮汉急得跺脚,却没人敢轻易下水——这护城河看着平缓,底下暗涌湍急,每年都要吞掉几个不识深浅的人。
赵嫣然没多想。她自小在水边长大,水性比团里男舞伴还好,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她甩掉帆布鞋,利落地跃入水中。盛夏的河水带着日光晒透的温吞,却在深处藏着刺骨的凉。她游得极快,像条灵活的鱼,很快抓住了男孩冰凉的胳膊。小家伙吓得死死抱住她的脖颈,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加上河底暗流一涌,她脚下忽然一滑,后脑勺重重磕在一块礁石上。
剧痛炸开的瞬间,她听见岸上爆发出欢呼,紧接着是越来越远的模糊人声。意识像被抽走的潮水,连同那刺骨的冰凉一起,将她彻底吞没。
“唔……”
不知过了多久,赵嫣然在一阵剧烈的窒息感中挣扎着睁眼。
不是预想中的医院消毒水味,鼻尖萦绕的是一股甜腻到发齁的香气,像是上好的桂花蜜混着熏香,浓得让她头晕。她费力地动了动手指,触到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床单,而是丝滑得像流水般的锦缎,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指尖划过处,还能摸到层叠的褶皱——这料子,摸起来比舞团定制的演出服还要贵。
“水……”她嗓子干得像要冒烟,沙哑的声音刚出口,就愣住了。
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是常年练舞开嗓练出的清亮,带着点少女的脆生生,可此刻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却是种沉闷又略显粗哑的调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道。
“小姐!您醒了?”一个惊喜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张圆圆的脸蛋凑到她眼前。
那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襦裙,领口绣着小小的玉兰花。见她睁眼,小姑娘眼圈一红,扑通就跪在了床边:“太好了!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奴婢还以为……还以为……”
赵嫣然彻底懵了。
这打扮,这称呼,这古色古香的房间……她猛地想坐起来,却只觉得浑身像灌了铅,沉重得吓人。胳膊抬到一半就酸得发软,腰腹处更是坠着一团沉甸甸的肉,稍一用力就喘得厉害。
“镜子!”她脱口而出,声音依旧陌生。
“啊?”小丫鬟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小姐稍等!”
她手脚麻利地搬过一面黄铜镜,镜面打磨得还算光滑,只是边缘有些模糊。当赵嫣然看清镜中人时,倒抽的冷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再次晕过去。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脸盘不算小,下颌线被堆起的肉埋得看不见,鼻梁不算塌,却被两侧的婴儿肥挤得没了棱角。最可惜的是那双眼睛,本是标准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黑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可眼下的卧蚕被浮肿的脸颊压成了一团,连带着眼型都显得臃肿。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她艰难地转动脖颈,镜子里的人跟着侧过脸——后颈堆着三层肉褶,肩膀宽得像座小山,胸前的衣襟被撑得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藏着惊人的脂肪。
这……这是谁?
“我……”她张了张嘴,指尖颤抖地抚上自己的脸颊,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带着皮肉的弹性,“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丫鬟被她这话吓得脸色发白,扑通又跪下了:“小姐!您别吓奴婢啊!您就是您啊!丞相府的嫡长女,赵嫣然啊!”
赵嫣然?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她天灵盖上。
她也叫赵嫣然。
可她是二十一世纪的舞蹈家,身高一米七二,体脂率常年维持在18%,腰腹的马甲线能清晰地数出块数,舞台上一个旋转跳跃,能引来满堂喝彩。绝不是眼前这坨……目测体重得有两百斤的胖子!
混乱中,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
雕梁画栋的府邸,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板着脸训话,一个柳眉细目的妇人在一旁垂泪;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少女,对着铜镜描眉时,嘴角总是挂着娇羞的笑,手里攥着一支玉簪,喃喃着“二皇子殿下定会喜欢”;还有另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少女,眉眼间带着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精致,却总在无人处,用淬了冰的眼神看着她,语气尖刻:“姐姐这般模样,也配肖想二皇子?怕是连宫里的嬷嬷都瞧不上呢……”
“二皇子……赵依云……丞相府……”赵嫣然头痛欲裂,扶着额头低吟,这些碎片像电影快放,晃得她眼前发黑。
小丫鬟见她痛苦,急得直掉眼泪:“小姐,您是不是落水冻着了?前天您听说二皇子殿下要去倚红楼给三小姐买点心,追出去时不小心掉进了荷花池,捞上来就一直烧着,太医说……说您是心病难医……”
落水?二皇子?
赵嫣然猛地抓住关键信息。她救男孩时溺水,而这个身体的原主,也是落水后高烧昏迷……难道,她这是……穿越了?
这个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见过的情节,竟然砸到了自己头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作为舞团的首席舞者,她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中控制身体和情绪。她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胖脸,又感受着这具沉重得让她抬不起胳膊的身体,再想到那些记忆碎片里,原主对二皇子卑微到尘埃里的痴恋,以及被那个叫赵依云的庶妹明里暗里的欺负……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涌上心头。
这原主,活得也太窝囊了!
“我渴了。”她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已经没了刚才的慌乱。
小丫鬟连忙应着,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温水,又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身。这一动作牵扯到浑身的肉,赵嫣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晃,她皱着眉推开小丫鬟的手:“我自己来。”
尽管胳膊沉得像挂了铅块,她还是咬着牙撑着锦被坐直,接过茶杯时,指尖的颤抖已经平复了许多。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她看着杯壁上映出的模糊倒影,心里慢慢有了决断。
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
胖?可以减。
烂摊子?可以收拾。
二皇子?记忆里那个对原主冷淡疏离的男人,连正眼都没看过她,原主的痴恋简直是笑话。
至于那个赵依云……呵,以前的赵嫣然木讷好欺负,不代表现在的她也能任人拿捏。
她赵嫣然,在现代能从孤儿院的小丫头,一路拼到舞团首席,靠的可不是忍气吞声。
“你叫什么名字?”她看向一直候在旁边的小丫鬟,语气平静了许多。
“奴婢叫春桃,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春桃见她神色缓和,松了口气,眼眶红红的,“小姐,您以后别再做傻事了,二皇子他……他心里没有您啊……”
赵嫣然喝了口茶,淡淡瞥了她一眼:“以前的事,忘了。”
春桃愣住了,像是没听懂她的话。
赵嫣然没再解释,目光扫过这间屋子。这房间极大,比她在现代的公寓还要大上两倍,地面铺着光滑的青石板,靠墙摆着一排梨花木书架,上面却没几本像样的书,反而堆着不少精致的食盒,有的还敞着口,里面剩下半块酥糖、几块蜜饯,甜腻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出来的。
梳妆台上,除了铜镜,还摆着几个描金漆盒,打开的一个里面,放着几块没吃完的芙蓉糕,油光锃亮,一看就热量惊人。
赵嫣然看着这些,总算明白原主为什么胖成这样了——这哪是爱吃,简直是把食物当命!
她放下茶杯,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肉,入手一片软腻,心里的憋屈又翻涌上来。作为一个视身材为生命的舞者,让她顶着这么一身肉过日子,还不如再溺一次水!
“春桃,”她站起身,虽然动作迟缓,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把这些点心、蜜饯,全都给我扔了。”
春桃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小姐!这可使不得!这些都是您最喜欢的,昨儿个张妈妈还特意让人从城南老字号买来的……”
“我说,扔了。”赵嫣然加重了语气,眼神清亮,“从今天起,我不吃这些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着缠枝牡丹的木窗。窗外是个精致的小院子,种着几株玉兰,花瓣落了一地,墙角的青苔湿漉漉的,透着雨后的清新。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还有丫鬟们走动的细碎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冲淡了屋里的甜腻。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却也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赵嫣然看着窗外湛蓝的天,深吸了一口气。
诸葛国?丞相府?胖嫡女?
没关系。
她赵嫣然,来了。
从今天起,这具身体,这个身份,都由她说了算。那些欺负过原主的,欠了原主的,她会一一讨回来。至于那个什么二皇子,还有这身肥肉……
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