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残院,枯叶在萧瑟寒风中打着旋,撞上斑驳脱落的宫墙,簌簌作响,如泣如诉。
沈清辞蜷在硬得硌骨的木板床上,那床薄被早已抵不住深秋的寒意。曾经的煜王府正妃,如今落魄得连个体面的下人都不如。但她早已感觉不到寒冷,心里的冰窟,早已将她四肢百骸都冻透。
“吱呀”
破败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端着托盘的太监低头走进来,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亡灵,又像是怕沾染此地的晦气。
托盘上,一只白玉酒杯剔透玲珑,杯中清冽液体微微晃荡。
沈清辞眼皮轻颤,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该来的,终于来了。
太监的声音尖细刻板,带着冰冷的公式化:“王妃娘娘,王爷念旧情,特赐御酒一杯,助您早登极乐。”
沈清辞缓缓坐起身,乱发遮不住她眼底死灰般的沉寂。她抬头,目光越过太监,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旧情?”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枯木,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嘲讽,“他萧煜的旧情,就是在我父兄浴血奋战时,罗织罪名构陷沈家通敌?就是在我刚为他失去孩儿、身体孱弱时,亲手将我推进这冷宫等死?就是纵容他的侧妃柳如烟,一碗碗送来绝子毒药,断我生机?”
太监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只是将托盘又往前送了送。
沈清辞没有看他。眼前浮现的是父亲被押入天牢时挺直的脊梁,是兄长战死沙场却背上污名的噩耗,是她那刚成型就化为一滩血水的孩儿。最后,是萧煜那张俊美却冷酷无情的脸,和柳如烟依偎在他身旁那得意又恶毒的笑。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凄厉绝望。笑自己痴傻愚蠢!竟将一颗真心喂了豺狼,将家族荣辱系于小人之上!
她猛地伸手,一把抓过那杯毒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萧煜,柳如烟”她一字一顿,如同诅咒,“若有来世,我沈清辞定要饮尔等之血,食尔等之肉!此仇不报,神魂俱灭!”
说完,她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喉咙,紧接着撕裂般的剧痛从腹中炸开!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染红前襟。
她重重倒回冰冷床板,眼睛死死瞪着蛛网密布的房梁,无尽黑暗吞噬了她最后的意识。
……
痛!
蚀骨焚心般的剧痛仿佛还在四肢百骸里流窜。
沈清辞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离水已久的鱼。
眼前刺目光亮让她下意识闭眼,随即又猛地睁开!
触目所及,不再是冷宫破败灰墙,而是熟悉的云锦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名贵熏香。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千工拔步床,温暖蓬松的锦被。
这里是她在煜王府的正院寝室?
她还没死?
不,那杯毒酒穿肠烂肚的感觉真实得可怕。
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细腻,虽然略显瘦弱,却绝不是冷宫里那双枯槁如老妪的手。她抚摸脸颊,皮肤光滑紧致。
“娘娘,您醒了?”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响起。
沈清辞豁然转头,看到丫鬟秋月端着一盆温水脚步轻快走进来。秋月脸上带笑,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生机。
“秋月?!”沈清辞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眶瞬间酸涩。
眼前这个鲜活灵动的丫头,与记忆中那个血肉模糊、为她挡下致命棍棒的身影重叠,巨大悲痛与失而复得的狂喜狠狠撞击心脏,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强行压下扑过去抱住对方的冲动,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表面平静。秋月,这个自小跟着她、最后为护着她被柳如烟活活打死的傻丫头,此刻竟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秋月放下水盆,关切地走过来,“今早柳侧妃那边派人送来了补药,说是王爷特意赏赐的血燕,最是滋补呢,您要现在用吗?”
柳侧妃
补药
一个个关键词像锤子砸在沈清辞心上。
她瞬间抓住什么,急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王爷呢?”
秋月被问得一怔,老实回答:“娘娘,您睡糊涂啦?今儿个是嘉裕三年十月初七啊。王爷一早就去上朝了,说是下朝后还要去京郊大营巡视,晚些才会回府呢。”
嘉裕三年十月初七!
沈清辞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血液奔涌着冲向大脑!
她记得这个日子!清清楚楚地记得!
嘉裕三年,正是她嫁入煜王府第三年。此时,父亲虽圣眷正浓,但萧煜已开始暗中布局,联络朝臣,试图削弱沈家在军中影响力。而那个所谓的“好妹妹”柳如烟,刚被抬为侧妃不到半年,正变着法地想固宠,甚至开始暗中对她下手!
就是这一天,柳如烟开始以“王爷关怀”名义,每日送来这加了料的“补药”。前世的她,沉浸在萧煜虚假温柔里,傻乎乎喝了整整一年,直到身体彻底垮掉,再无法孕育子嗣,也为后来冷宫生涯埋下祸根!
她竟然重生回到了三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巨大震惊与狂喜如潮水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然而,那彻骨寒意和噬心恨意随即如毒藤缠绕而上,瞬间压过所有情绪。
她用力掐住自己掌心,尖锐疼痛刺破迷障,让她从混乱情绪中剥离出来,迅速冷却下来的心湖只剩下冰冷决绝。
不能慌,不能乱。
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能浪费!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被情爱蒙蔽双眼、任人宰割的沈清辞了!那些欠她的,害她的,她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萧煜,柳如烟,一个都别想跑!
“娘娘?您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传太医……”秋月见主子脸色变幻不定,担忧地上前。
“不用。”沈清辞抬手阻止,声音已恢复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冰封万里的寒意,“秋月,把那碗‘补药’端过来。”
“诶,好。”秋月不疑有他,转身从旁边暖盅里端出白瓷小碗,殷勤递过来,“娘娘,趁热喝吧,柳侧妃那边的人说,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沈清辞接过碗,浓郁药味夹杂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血燕的异样酸气扑面而来。前世她毫无防备,根本察觉不出。如今
她眼底闪过一丝冰冷厉芒。
看着秋月纯然信任的眼神,沈清辞心中微暖又酸楚。这个傻丫头,前世到死都护着她。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所在意的人!
她手腕轻轻一抖
“哐当!”
精致白瓷碗摔落光洁地板,瞬间四分五裂,深褐色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啊!”秋月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娘娘!您没事吧?有没有烫到?”她第一时间关心的是主子是否受伤,而不是药洒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显然是守在外面、柳如烟安插过来的另一个丫鬟听到了动静想进来看情况。
沈清辞迅速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然后身子微微一软,靠在床头,用手扶住额角,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懊恼:“无妨,只是突然有些头晕,手没拿稳。可惜了王爷和柳妹妹的一番心意。”
她抬眸,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门口那道瞬间僵住、又悄然退下的身影,心中冷笑。
秋月虽然不解,但看到主子眼神,立刻机灵地反应过来,配合地扬声道:“娘娘您定是这些日子操劳府务累着了!一碗药罢了,洒就洒了,您的身子最要紧!奴婢这就收拾了,再去小厨房给您炖盏冰糖燕窝来。”
沈清辞微微颔首,看着秋月利落地收拾碎片,擦拭药渍。
很好,第一步,毁掉这碗毒药,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借口“失手”。
她的目光再次冷冷地瞥向门外。
柳如烟,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欠我的,我会让你慢慢还。还有萧煜
沈清辞缓缓攥紧锦被下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场。这一次,我看你们还如何将这煜王府的天,一手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