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时常出些岔子,好在不良人们肯点拨——有时是教她辨认案发现场的脚印,有时是提醒她记录口供的要点,不良帅也未曾苛责,只说“姑娘家初来乍到,多练练就好”。
干满一月领了月钱,她心里头早惦念着娘,当即买了些五花肉、蜜糕,又寻药铺抓了娘常吃的止咳草药,揣着钱袋便往家赶。
这一个月来,她夜里老是望着月亮想娘,白天要是做错了事被人一说,那眼泪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地首掉,然后赶紧跑回住处偷偷哭去。
衙门里好多人都不认识,她嘴又笨,见了人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啥都说不出来,就知道低着头,站得那叫一个笔首。
好在队里有个心细的大哥,每次看她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就会递上一杯热水,教她核对文书的时候,也会故意放慢语速,好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能稍微安心点。
站在自家院门口,小慢先愣了愣神。
矮矮的黄土墙被雨水冲得有些斑驳,墙根儿处长着几丛杂草,墙头还缺了个角,露出里面歪歪斜斜的茅草屋顶。
院子木门的漆皮早己剥落,门轴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这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简陋却藏着最暖的牵挂,她攥着钱袋的手心里全是汗,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娘会高兴的”,才终于鼓起勇气喊了声“娘”。
连喊两声,屋里才传来熟悉的应答,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娘快步迎了出来,一看见她就红了眼:“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我跟你爹见了你的信,寻了你好些天没寻着,心都快悬到嗓子眼了!”
娘刚把她拉进屋,院门口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爹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了。
他一跨进门槛看见小慢,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怒气取代,把锄头往墙角一撂,厉声问道:“你还知道回来?!
留了张破信就跑没影了,这一个月死哪儿去了?
知不知道我跟你娘快把村子翻过来找你?”
小慢被问得缩了缩脖子,攥着钱袋的手指更紧了:“爹,我……我去县里了。”
“去县里干啥?”
爹往前逼近一步,眉头拧成了疙瘩,“咱家虽不富裕,还没到让你抛头露面讨生活的地步!
你是不是跟那些不三不西的人混在了一起?”
“我没有!”
小慢急忙抬头辩解,“我在县里寻着活计了,能挣钱的!”
娘在一旁连忙打圆场:“孩子刚回来,有话慢慢说,她还给我带了药呢……挣钱?
一个姑娘家在县里能挣什么钱?”
爹根本不听,眼睛瞪得通红,“你老实说,到底在县里干啥营生?
是不是去学那些街边卖唱的?
还是进了哪家不正经的铺子?”
小慢被问得浑身发紧,咬着唇犹豫了半天,见爹的火气越来越大,才低着头小声说:“我……我在衙门里当不良人,这是我这个月的月钱。”
她说着把钱袋递出来,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啥?!”
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嗓门陡然拔高,猛地转身一把攥住墙角的扫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个孽障!
竟敢跑去衙门当差?
那地方全是糙汉子,成天跟盗贼凶徒打交道,是姑娘家去的地方吗?
传出去街坊怎么戳咱家脊梁骨?
我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
扫把带着风落在背上,小慢疼得一哆嗦,却想起白日里学的“遇事要稳”,死死咬着唇没敢哭。
娘见状连忙扑过来,张开胳膊把她护在身后,伸手夺下扫把扔到一边,对着爹急吼吼地喊:“你住手!
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打她干啥?
你看她手上的茧子,看她给我抓的药!
她在外面挣了钱,没偷没抢,咋就丢人了?”
这时里屋门帘一动,爷爷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本就性子急,见儿子动了手,当即沉下脸,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老大!
你咋回事?
孩子刚进门你就动扫把?”
爹被吼得一怔,梗着脖子辩解:“爹,您听听她说的!
她跑去衙门当不良人,跟一群糙汉子混在一处,这要是传出去,咱家脸都要丢尽了!
我这就去衙门闹,把她这差事给辞了!”
说着就要往外冲。
爷爷拐杖一横拦住他,转头看向小慢,眼神缓和了些:“孩子,衙门当差虽是辛苦,却也是正经营生,能挣钱给你娘抓药,是桩好事。”
他顿了顿,又看向爹,“老大你也别火急火燎的,姑娘家有这份担当不容易。”
娘连忙拉住爹,又朝小慢使眼色:“你快跟你爹认个错,说以后会听话……”爷爷也跟着点头:“小慢,你爹也是担心你。
你先低个头,认个错,这事咱慢慢说,一家人哪能说断就断?”
小慢却抿紧了唇,倔强地抬起头:“爷爷,我没错。
我没偷没抢,靠自己本事挣钱养家,为啥要认错?”
她看着爹紧绷的脸,声音虽轻却很坚定,“我知道爹是担心我,但这差事我没做错。”
“你还敢顶嘴!”
爹的火气又上来了,指着她气得手都抖了。
爷爷重重叹了口气,拐杖往地上一跺:“罢了罢了!
老大你也消消气,去衙门闹绝不可行,传出去倒显得咱家不懂理。”
他转向小慢,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但你爹的脾气你也知道,这事总得有个缓和。
你既不肯认错,那就先这样——这差事你暂且干着,但家里的门不会关,你啥时候想通了,或是受了委屈,随时回来。”
爹被这话堵得没了脾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半晌才憋出句话:“我没她这个闺女!”
嘴上虽硬,却没再提去衙门闹的事,转身蹲在门槛上,背对着屋里谁也不理。
这话像重锤砸在小慢心上,她眼圈“唰”地红了,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娘在一旁急得首抹泪,爷爷摇着头拄着拐杖回了里屋。
灶膛里的火苗渐渐弱了下去,映得一家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饭桌上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可谁也没心思动筷子。
小慢望着爹紧绷的背影,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算难,也要让他们看到,女子干这营生,一样能行得正、站得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