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林薇第一次在苏州平江路的旧货市场看见那只柜子时,梅雨刚过,
木头上还沾着潮湿的霉味。陈远正蹲在旁边跟老板砍价,浅蓝色工装衬衫的袖口卷到肘部,
露出小臂上沾着的一点白灰——那是他从南京工地赶过来时,没来得及洗掉的水泥痕迹。
“二十年前的老樟木,你看这雕花,麒麟纹的,现在找不到这样的手艺了。
”老板用抹布擦了擦柜门上的刻痕,露出深褐色的木纹,像沉淀了多年的茶渍。
林薇伸手碰了碰,指尖触到凹凸的纹路时,突然想起陈远第一次来苏州看她的场景。
那是2018年的冬天,她在苏州博物馆做策展助理,陈远在南京的桥梁工地当技术员。
他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抢春运的高铁票,最后只抢到一张凌晨三点的无座票。
林薇在苏州站的出口等他时,看见他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
背着一个装着换洗衣物的帆布包,冻得鼻尖通红,
却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火车站买的,你早上总不吃早饭。
”肉包的油渗到他的毛衣上,留下一个圆圆的印子。林薇接过时,指尖碰到他的手,
冰得像块铁。那天他们在平江路走了一下午,陈远把所有的零钱都换成了硬币,
给她买糖粥、桂花糕,自己却一口没吃,只说“工地上天天吃,不馋”。“四百块,
不能再多了。”陈远终于跟老板谈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数了三遍才递过去。
林薇看着他额角的汗,突然想起他前几天说“这个月绩效发了,咱们添点家具”,
原来他说的“添家具”,是指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老柜子。他们租的房子在苏州老城区的顶楼,
没有电梯。陈远背着柜子爬了六层楼,每走一步,楼梯都发出“咯吱”的响声。
林薇想帮忙扶着,他却摆摆手:“别碰,沉,刮到你手。”等把柜子放进卧室时,
他的衬衫已经湿透,贴在背上,像一幅皱巴巴的地图。接下来的周末,
他们一起给柜子打扫卫生。陈远用砂纸轻轻打磨掉表面的霉斑,林薇则用棉签蘸着酒精,
一点点清理雕花缝隙里的灰尘。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柜子上,樟木的香味慢慢散开来,
混着林薇身上的栀子花香水味,成了这间小出租屋最特别的味道。“以后咱们的东西,
都放这里面。”陈远把林薇的围巾叠好,放进柜子最上层的抽屉里,“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家,
就把它搬过去,当咱们的传家宝。”林薇笑着点头,
从包里掏出两张车票——南京到苏州的高铁票,她把车票夹在一本《诗经》里,
放进柜子的中层隔板。那之后,柜子成了他们异地恋的“时光胶囊”。陈远每次来苏州,
都会带一件小礼物放进柜子:春天的青团子包装盒他说“留着,明年还买这个牌子”,
夏天的荷花书签他在工地旁边的池塘摘的,压干了送她,
秋天的银杏叶他说“南京的银杏黄了,比苏州的好看”,
冬天的暖宝宝包装他怕她冬天冷,每次来都带一大包。
林薇则会把他们的合照、她写的信,还有陈远加班时画的桥梁草图,一一放进柜子里。
有一次,陈远在工地加班到凌晨,突然给林薇打电话,
声音里带着疲惫:“我刚才画图纸的时候,突然想起咱们的柜子,
你说里面现在装了多少东西了?”林薇看着柜子,笑着说:“快满了,你再不多来几次,
就没地方放了。”那天挂了电话后,林薇在一张便签纸上写“等你下次来,
咱们一起整理柜子”,贴在了柜门内侧。2019年的夏天,苏州下了一场特大暴雨。
林薇的出租屋漏雨,雨水顺着天花板滴下来,刚好落在柜子上。她半夜被雨声吵醒,
看见柜子的顶板已经湿了一块,赶紧找盆接着,然后把柜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铺在客厅的地板上。陈远接到电话时,正在南京的长江大桥上检查桥墩。他跟领导请假后,
立刻买了最早一班的高铁票,赶到苏州时,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进门看到满地的照片和信件,没顾上擦脸上的水,就蹲下来帮林薇整理:“没事,
我明天找工人来修屋顶,柜子我用蜡封一下,不会坏的。”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地板上,
把湿了的照片一张张擦干,把皱了的信件小心翼翼地展平。
陈远拿着一张他们在拙政园拍的合照,照片上林薇笑得眼睛都眯了,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
背景里的荷花正开得艳。“你看你那时候多胖,”陈远笑着捏了捏林薇的脸,“现在都瘦了。
”林薇拍掉他的手,却把脸靠在他的肩上:“还不是因为你总不在家,我一个人吃不下饭。
”陈远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戒指,戒指很简单,
没有任何花纹:“我发了季度奖金,给你买的。本来想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现在提前给你。
”林薇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刚好合适。她看着戒指,又看了看满地板的旧物,突然觉得,
就算异地再辛苦,只要有这个柜子,有这些回忆,就什么都不怕了。可异地恋的苦,
终究比想象中更磨人。2020年年初,疫情爆发,陈远的工地停工,
他被困在南京的宿舍里,不能去苏州。林薇在博物馆的工作也变得忙碌,
每天要统计展品的消毒情况,还要线上回复游客的咨询。他们的联系渐渐变少,
有时林薇忙到晚上十点才想起给陈远打电话,
电话那头却只有“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有一次,
林薇在朋友圈看到陈远发了一张照片:他和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工地的宿舍楼下,
手里拿着一个蛋糕。配文是“谢谢同事送的生日蛋糕”。林薇的心突然一紧,
她记得那天是陈远的生日,她早上给他发了祝福消息,他到晚上都没回复。她给陈远打电话,
他过了很久才接,声音里带着酒气:“刚跟同事一起吃蛋糕,没看手机。”“那个女人是谁?
”林薇的声音忍不住发抖。陈远愣了一下,然后解释:“就是我们工地的资料员,
人家都结婚了,你想什么呢?”林薇没说话,挂了电话。她走到柜子前,打开抽屉,
里面放着她给陈远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她织了一个月,
还没来得及寄出去。那天晚上,她把围巾放进柜子的最底层,
然后在一本笔记本上写下:“我好像,有点害怕了。”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
陈远说林薇不信任他,林薇说陈远不关心她。有一次,林薇感冒发烧,她给陈远打电话,
想让他安慰几句,陈远却在电话那头说:“我现在忙着赶项目报告,你自己多喝热水,
不行就去医院。”林薇挂了电话,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觉得很委屈。她走到柜子前,
打开柜门,里面的东西还是满满的,可她却觉得,那些曾经温暖的回忆,
好像都蒙上了一层灰。2020年的秋天,陈远终于能去苏州了。
他提前跟林薇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可等他到苏州时,却发现林薇不在家。他给林薇打电话,
林薇说:“我跟朋友在外面吃饭,你先回出租屋等我。”陈远回到出租屋,
看到柜子的门开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他蹲下来整理时,
发现林薇的笔记本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来,看到里面写着:“今天看到陈远的朋友圈,
他跟那个女人一起去看电影了,他是不是不爱我了?”“陈远今天又没接我电话,
他是不是有别人了?”陈远的手忍不住发抖,他想不通,他那么努力地想给她一个未来,
为什么她就是不信任他。林薇回来时,看到陈远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她的笔记本,
脸色很难看。“你为什么偷看我的东西?”林薇的声音带着愤怒。陈远站起来,
把笔记本扔在地上:“我偷看你的东西?你看看你写的这些,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整天跟那个女人待在一起,你给我解释过吗?
你生日的时候不回我消息,你感冒的时候让我自己去医院,你把我当什么了?
”林薇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陈远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我跟她只是同事,
我生日那天忙着赶报告,没看手机。我让你自己去医院,是因为我这边走不开,
我难道不想陪在你身边吗?”“走不开?你永远都走不开!”林薇大喊着,
“我们异地这么久,你到底为我做过什么?你说的未来,到底什么时候才来?”陈远看着她,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起那些他抢票的夜晚,想起他背着柜子爬楼梯的汗水,
想起他给她买的银戒指,可这些,好像都成了无用的证明。那天晚上,
陈远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林薇说:“我们分手吧。
”林薇看着他,眼泪掉下来,却没有挽留。陈远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柜子,
柜子的门还开着,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像一堆破碎的回忆。他想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转身走了。陈远走后,林薇把柜子的门关上,推到了卧室的角落。
她再也没有打开过它,任由灰尘落在柜门上,把那些曾经的甜蜜,都封存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