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陈默的皮鞋踩过积水时发出闷响,黑色风衣下摆沾着泥点,警徽在领口若隐若现——市刑警队副队长的证件别在左胸口袋,雨水顺着金属边缘往下淌。
警戒线内的白光灯刺破雨幕,照亮蜷在便利店后巷的女尸。
她仰面倒在积水里,白色连衣裙下摆被雨水泡得透重,双手微蜷,瞳孔未完全涣散,嘴角凝固着暗红血痕。
陈默蹲下身时,雨水顺着帽檐滴进衣领,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指尖悬在尸体左手上方两厘米处。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两小时前。”
法医举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尸体僵硬的脖颈。
“不对。”
陈默的声音比雨声更冷,他屈指轻碰尸体食指第二关节——有极轻微的抽搐感,与尸僵程度不符。
雨幕里响起抽气声,他抬眼看向法医,“她右手袖口内侧有三道指甲划痕。”
戴着手套的手捏住死者右腕,轻轻翻起湿透的袖口,三道半厘米长的血痕在苍白皮肤下格外刺眼,“挣扎时自己抓的。
若己死亡,肌肉无法收缩。
“法医的喉结动了动,没接话。
陈默低头盯着死者眼睛——那是双年轻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雨珠,倒映着巷口昏黄的路灯。
光晕突然扭曲成一片猩红,七岁那年的雨夜猛地撞进脑海:他躲在衣柜缝隙里,看着戴面具的男人将刀刺进母亲的颈动脉,鲜血溅在衣柜门板上,母亲最后的目光正对着门缝里的他,瞳孔里倒映着自己颤抖的指尖。
陈默猛地闭眼,喉结滚动两下。
再睁眼时,眼底的暗潮己压成一潭死水。
他站起身,风衣下摆甩起一片水花:“封锁现场,所有人退后十米。”
警戒线外传来抽噎声。
林小雅缩在警车旁,粉色卫衣贴在身上,发梢滴着水。
陈默走过去时,她像被惊到的麻雀,肩膀猛地一缩。
“别怕。”
他放轻声音,雨水顺着帽檐滴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你看到什么?”
女孩的牙齿打着战:“一...一点十五分,有个穿黑雨衣的男人来买烟。”
她攥紧湿透的袖口,“他在柜台前站了不到两分钟,出来时左手拎着塑料袋,右手插在口袋里。”
“摄像头拍的侧脸模糊?”
陈默记得出警前看过的初步笔录。
林小雅突然抬头,睫毛上的水珠簌簌往下掉:“但我记得他右手无名指戴了银戒!”
她的手指无意识抠着卫衣下摆,“刻着字母...M.Y.,对,M和Y,连在一起的。”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出警前看过的笔录里,目击者只提到“穿黑雨衣的男性”,没提戒指。
他摸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确定?”
“确定。”
女孩吸了吸鼻子,“他扫码付款时,右手背蹭到柜台,戒指刮出一道印子。”
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手套里,“警察同志,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实验品。”
陈默的手指在笔记本上顿住。
实验品——这个词像根细针,扎进他因童年阴影而敏感的神经。
他抽回手,动作很轻:“你做得很好。”
赵志国举着伞跑过来,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陈队,局里催着回队做笔录。”
陈默点头,目光扫过林小雅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又落在巷口的监控探头上。
他摸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又放回——母亲忌日他从不抽烟。
雨势渐小,他望着远处闪烁的警灯,喉结动了动:“把现场照片和便利店监控拷贝一份,所有附近三公里的监控,我要亲自看。”
赵志国应了声,转身时撞翻了物证箱。
陈默弯腰帮忙捡,指尖碰到个银色证物袋——里面是死者的手机,屏幕碎成蛛网,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妈,我下班了”。
雨还在下。
陈默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法医将尸体抬上担架。
死者的眼睛被白布盖上的瞬间,他摸了摸左胸的警徽,金属凉意透过湿衣服渗进皮肤。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他对着空气说了句什么,风卷着雨声,没人听清。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句承诺:“这次,我不会再躲在衣柜里。”
警车发动时,陈默望着窗外倒退的监控探头,指节在膝盖上敲出规律的节奏——M.Y.,这两个字母,他得好好查查。
当警车碾过积水的声音渐渐远去时,陈默的指关节还抵在车窗上。
雨刮器来回摆动,在玻璃上划出两道模糊的水痕,就像母亲临终前从颈动脉涌出的血线。
他闭上眼睛,喉结动了动——今晚局里注定无人能眠。
凌晨三点半,刑侦大队的灯光依旧刺眼。
陈默扯下湿透的风衣,甩在椅背上,警服后背洇出深色的水痕,但他却像毫无知觉似的冲向监控室。
赵志国端着保温杯跟了进来,杯口飘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眉心的皱纹:“陈队,您这是要通宵熬夜啊?
上面刚传达下来,说这案子暂时按普通凶杀案上报,要是媒体炒作起来就乱套了。”
“上个月东区那起‘意外溺亡’事件,死者指甲缝里有相同的纤维。”
陈默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般沙哑,手指快速敲击着键盘,两帧监控画面并排弹了出来。
左边是今晚便利店的后巷,右边是东区河道旁的路灯——都是雨夜,都是独行女性,“当时法医按溺水处理,但她瞳孔里残留的光斑,和这具尸体的角度完全吻合。”
赵志国凑上前去,保温杯“当”的一声磕在桌沿上:“你是说……人死后瞳孔会扩散,但这两具尸体的瞳孔都缩成了针尖状。”
陈默调出放大的眼部特写,鼠标光标悬停在光斑上,“凶手让她们在死前盯着某个光源,固定视觉记忆。”
他抓起笔,在白板上重重写下“视觉锚定”西个字,墨迹晕开,像一团凝固的血,“这不是第一起,也不会是最后一起。”
赵志国的喉结动了动,没再劝说。
监控室的空调嗡嗡作响,陈默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动,逐帧比对三公里内所有摄像头的画面。
凌晨五点,他的眼底泛起青黑色,但突然停了下来——在某段便利店侧门的监控里,穿黑色雨衣的男人转身时,右手无名指上的银光闪了一下。
“M.Y.”他低声念出这几个字母,指关节抵着下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他突然抓起车钥匙,“去现场。”
后巷的积水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陈默站在尸体曾经躺过的位置,抬头望向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和记忆中母亲遇害时的路灯高度、瓦数几乎一样。
风掀起他警服的下摆,他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地面——被雨水冲刷过的水泥缝隙里,还嵌着半枚带血的指甲。
“咔嚓。”
快门声让他猛地抬起头。
巷尾的阴影中,一把黑色的伞缓缓抬起,伞骨上还滴着水。
撑伞的男人穿着西装革履,却光着脚踩在沾满泥土的皮鞋上,裤脚卷到脚踝,正举着一台老式相机对着他脚下的位置。
“站住!”
陈默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右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
男人转过身,伞沿抬起的瞬间,清秀的眉眼在月光下舒展开来。
他没穿雨衣,白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解开,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银链。
看到陈默紧绷的肩膀线条,他忽然笑了,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尾音:“陈警官?
这么晚还不下班?
我罩着你啊。”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没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能在深夜出现在封锁现场的人,要么是记者,要么……他的目光扫过男人手里的相机:“拍什么呢?”
“拍光。”
顾准晃了晃相机,“雨夜的光最特别,尤其是这种老巷子的路灯。”
他走近两步,鞋跟碾过积水,“刚才看你蹲在那里,好像在找什么。
需要帮忙吗?”
陈默后退半步,保持着安全距离:“出示证件。”
顾准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张卡,在陈默面前晃了晃——是顾氏集团的VIP通行证,照片上的人笑得更加肆意。
陈默的手指在“顾准”两个字上停顿了一下,顾氏是本市的龙头企业,他查办过不少经济案件,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顾氏三少爷,玩玩而己。”
顾准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低下头调整相机参数,“听说这里死了人,来拍点素材。”
他突然抬起头,把镜头对准陈默的眼睛,“警官,要入镜吗?
你站在光里的样子,很适合当主角。”
陈默伸手按住镜头:“未经允许拍摄案发现场,跟我回局里做笔录。”
顾准也不挣扎,任由他扣住自己的手腕,反而凑近了一些。
陈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合着雨水的凉意:“现在就去?
可我刚拍到好东西——”他嘴角上扬,“对面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光里有个穿黑雨衣的背影。”
陈默的呼吸一滞。
他松开手,顾准趁机退后两步,把相机的内存卡抽出来扔给他:“送给你,算见面礼。”
转身时,他的皮鞋踩过积水,溅起的水珠落在陈默的裤腿上,“明天见,陈警官。”
晨光透过百叶窗洒进办公室时,陈默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了。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顾准拍的照片——玻璃幕墙的反光里,果然有个模糊的黑影,雨衣下摆被风吹起,露出半截银色鞋跟。
他放大画面,正要截取细节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了。
来电显示是空号。
他接起电话,耳麦里传来电流杂音,接着是经过变声处理的机械音:“陈警官,你妈妈临死前,也是这样看着我的。”
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陈默的指关节捏得发白,话筒被他攥得咯咯作响:“你是谁?”
“别急。”
那声音轻笑一声,“下次,我让你看清楚。”
忙音响起的瞬间,陈默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翻倒。
他盯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喉结动了两下,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他缩在衣柜里,照片边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
窗外传来警笛声。
陈默把内存卡***读卡器,屏幕上的反光影像逐渐清晰。
他望着照片里那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手指缓缓拂过“M.Y.”三个字母,低声说:“这次,我会让你先看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