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骊囚 徐徐涂 2025-09-09 02: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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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用命护着长大的少年。邯郸冬夜,他蜷在我怀里取暖,发誓说:“阿禾姊,有朝一日,

我让这天下再无一人敢踩疼你的手。”后来他果真吞并六国,成了千古一帝。却当着我的面,

将我曾视若亲子的两个幼童——装进麻袋,活活杖杀。血溅上他玄衣冕旒时,

他攥住我发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底是毁天灭地的疯狂与痛楚:“你看,阿禾,从今往后,

再没人能伤你分毫…”可他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伤我最深的人,早已成了他自己。

1.邯郸的冬天,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我刚从城外采了草药回来,

筐子沉甸甸地压着我十一岁的脊背,心里只盘算着这点药草能换多少粟米,

让娘能喝上一口热乎的粥。巷口传来的嬉笑辱骂声比风声更刺耳。我缩了缩脖子,

想快步绕开,却瞥见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孩子——是那个秦国的小质子,赵政。

他们叫他“秦狗”,把他推搡到泥泞里,污黑的雪水溅了他满身满脸。他一声不吭,

只是用一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死死瞪着为首的那个纨绔,那眼神不像个孩子,

倒像匹濒死的狼崽,凶狠,却又藏着深深的屈辱。不知怎的,我的心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

“滚开!”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攥紧了挖药的小锄头冲过去,声音尖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欺负一个比你们小的,算什么本事!”那些公子哥儿愣了一下,

大概没想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黄毛丫头敢呵斥他们。趁他们愣神的功夫,

我拉起那孩子冰冷僵硬的手,拔腿就跑。他的手指冻得像冰棱子,硌得我手心发疼。

一直跑到僻静的破墙根下,我才喘着粗气停下。他立刻甩开我的手,退后两步,

依旧用那种戒备又凶狠的眼神瞪着我,仿佛我比那些欺负他的人更危险。

他脸上污泥混着血丝,嘴唇冻得发紫。我叹了口气,

从怀里掏出准备当午饭的、还带着一丝体温的饼,递过去:“吃吧。”他不接,

眼神里的怀疑更深。“没毒。”我掰了一小块塞进自己嘴里,费力地咽下去。

然后又掏出娘给我备着擦汗的、洗得发白的旧帕子,不顾那冰凉的脏污,

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脸。指尖碰到他脸颊时,他猛地一颤,却没躲开。帕子很快变得又脏又冷,

我只好用冻得通红的指尖,一点点拂去他睫毛上将凝未凝的冰珠和泥点。

这孩子的眼睛真黑啊,像最深最冷的夜。“快吃,冷了就更硬了。”我把饼塞进他手里,

转身背起药筐,“赶紧回家吧。”走出几步,我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块饼,

正低头看着,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孤零零的。我心里一酸,赶紧扭过头,快步走了。

2.第二年,娘还是没熬过去。一场风寒,带走了她,也抽空了我所有的念想。

家里连一张裹身的草席都凑不齐,更别说买棺椁了。我跪在冰冷的院子里,

看着娘苍白安静的脸,眼泪早就流干了。隔壁的王婶看不下去,跺着脚说:“禾丫头,

没办法了,只能……卖身葬母了。听说北郭邸质子馆正缺使唤人,

总是一条活路……”我点了点头,喉咙里却堵得说不出话。活路?我的活路在哪里呢?

质子馆的侧门又矮又窄,我头上插着草标,跪在冷风里,听着牙婆和管家讨价还价。最终,

几枚冰冷的刀币换走了我这个人。我磕了头,用那点钱买了最薄的棺木,送了娘入土。

然而这里的日子比我想象的更难。无尽的活计,管事的呵斥,其他婢女的排挤。

我像一头沉默的骡子,只知道低头干活,把自己缩成一团影子,才能少挨些打骂。

3.府中宴饮,前院喧嚣震天。我被指使着去廊下伺候添酒。丝竹声、笑闹声混作一团,

熏得人头晕。一个熟悉又刺耳的笑闹声,撞进了我的耳朵。透过人群的缝隙,

我看见了——赵偃那群公子哥,正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赵政。他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衣,

脸色比去年更苍白了些。“赵政,学声狗叫来听听!叫得好,赏你块肉吃!

”赵偃醉醺醺地嚷着,把一块肥腻的肉骨头扔在他脚边。周围的人哄笑起来。赵政站着,

背脊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没有哭,也没有求饶。

只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积攒着能焚毁一切的黑色火焰。忽然,他猛地抬起头,

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直直地撞上了我的视线。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

他眼中的屈辱、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像烧红的针一样刺进我心里。

我慌忙低下头,手里的酒壶差点滑落,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做错了事的是我。我飞快地转身,

缩到廊柱最深的阴影里,再也不敢抬头看一眼。4.自那日后,

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我。在井边打水时,在后院晾衣时,那目光如影随形。

我去府后荒废的柴房院落抱柴火。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一个身影就从柴垛后闪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是赵政。他看起来比上次更瘦了些,

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新伤。“你……”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却不说话,

只是走上前,把一个小小油纸包塞进我手里,然后转身就跑没了影。我打开一看,

是两块精致的饴糖。我认得,这是宴席上贵人们才吃得起的点心。糖在手里沉甸甸的,

带着残留的一点体温。从那以后,那处荒废的柴房院就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赵政总能找到机会溜过来,有时带一块点心,有时是几个果子。

我会偷偷藏下厨房分给我的、干硬的黑面饼子,或者一碗稀粥,

用破瓦罐煨在尚有余温的灶灰里留给他。他身上的伤似乎从来没断过。

缩在柴垛最深处的角落里,他抱着膝盖,把头埋得低低的,浑身都在发抖。我走过去,

轻声问:“又挨打了?”他不回答,只是把身体缩得更紧。我在他面前蹲下来,

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他额角破了,血迹糊住了鬓发,嘴角也肿着。新伤叠着旧伤,

看得人心口发紧。我拿出偷偷浸湿了凉水的布巾,想替他擦洗,赵政却猛地一偏头躲开,

眼神里全是抗拒,像只受了极大惊吓的小兽。我心里一软,放下布巾。

想起去年冬天那个动作,我犹豫了一下,缓缓伸出手,

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他睫毛上沾染的一点灰尘和血痂。他的睫毛颤了颤。我鼓起勇气,

将温暖的掌心轻轻贴在他冰凉红肿的脸颊上。赵政身体剧烈地一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猛地抬起头,黑眼睛里是震惊和不知所措。我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温暖,

低声说:“不怕,阿禾在。”这句话像一句咒语。赵政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

虽然还在轻微发抖,但那股骇人的抗拒慢慢褪去了。他不再推开我的手,

反而极其轻微地、像寻求温暖的小猫一样,往我掌心蹭了一下。5.赵政教我认字。

我学得很慢,但赵政很有耐心。馆舍萧索,我正对着案上刻痕温字,身后传来一声轻嗤。

“榆木七载,可雕否?”我回头,见赵政负手立于门畔,眉眼清冽,已有后来睥睨的雏形。

他踱步进来,指尖点向我反复描摹的那个“嬴”字。“此字繁复,你倒未写错。”语气老成,

偏还带着孩童的软音。我故意叹道:“公子教导有方。只是奴年已十五,脑力迟暮,

自然不及公子八岁颖悟。”他闻言挑眉,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忽道:“七岁之长,

当智若皎月。”顿了顿,唇角微扬,“怎堪与彘争辉?”彘。他说的是猪。我怔住,

随即失笑。这般刻薄,竟用《礼记》之典来讽我笨拙。“公子博闻强识,”我摇头,

“可惜奴婢只识得五谷,不识彘豚之别。”他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似冰雪初融。

复又执起我的手,引笔落于简上。作为交换,我也教他认我采来的草药。

揪一片叶子揉出汁液:"这是止血的。"捻碎干枯的花苞:"发烧时煮这个喝。

"他学得认真,眉头皱得紧紧,像个小学究。最有趣是教赵政编草蚂蚱。

狗尾巴草在指间翻飞,三下两下就变出个活灵活现的小东西。他手巧得很,

很快编得比我的还精神,草茎咬得紧,腿脚支棱着,能立在手心上不倒。

他塞给我的第一只作品的确不错!“喏,给你。"语气硬邦邦的,耳朵尖却有点红。

我把它收进贴身的布袋里——那是我贫瘠青春,第一件属于自己的玩具。夜里蹲在破墙根下,

我给他讲乡野趣事:夏天河水怎么突然变甜,田埂上哪种野莓吃了会染红舌头。

说到萤火虫时,我比划着:"成千上万只,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人间。"他抱膝听着,

眼睛里映着月光,忽然露出八岁孩子该有的好奇:"邯郸的萤火虫...也这么亮吗?

""差远了!"我斩钉截铁,"我们那儿的萤火虫,能照亮夜路呢。"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很轻的声音:"咸阳宫里...不知道有没有萤火虫。

"那一刻我们都没说话。废院里的蟋蟀忽然开始鸣叫,一声接一声,

把我俩的秘密藏进草叶深处。6.赵偃那伙人的欺辱变本加厉。他们以捉弄赵政为乐,

看他隐忍不敢反抗的模样,便能获得巨大的快意。一夜,赵政来得极晚,月色已洒满荒院。

他脸上倒没新伤,只是一双黑眸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我不曾见过的阴鸷怒火。

“他们把我今日的饭食抢去喂了狗。”他声音平静,却像冰层下湍急的暗流。“还笑着说,

秦狗只配吃狗食。”我心头一紧,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忽然抬起眼,

盯着我:“阿禾,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他眼里有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算计,

“我知道他们明日午后会溜去马厩后面斗蛐蛐,那是府里最僻静的死角。

”我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心跳如鼓:“你…你想怎么做?”“马厩旁边堆着些废弃的草料,

晒得极干。”他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风往那边吹。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吓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太危险了!会出大事的!

”放火?这若是被发现,会没命的!他反问:“难道就任由他们一直欺辱下去?阿禾,

我不要永远像条狗一样活着!一点点小教训,死不了人,但足够让他们慌一阵子,

不敢再轻易找我麻烦。”他计划着如何引开大人的注意,

如何计算风向让火势刚好惊扰他们却又不会真的酿成大灾。

我听着他条理清晰却胆大包天的计划,手心全是冷汗,却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说:“…好。

我帮你望风。”起初很顺利,浓烟升起,远处传来惊呼和叫骂。

赵偃那伙人果然吓得屁滚尿流地从马厩后跑出来,场面一时混乱。然而,赵政到底才***岁,

再聪明,思虑又怎能万全?一个查看火情的家仆眼尖,看见了正要溜走的赵政背影,

大喝一声:“谁在那里!”他身形一僵。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猛地从假山后冲了出去,故意弄出极大的声响,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一边跑一边喊:“走水啦!快跑啊!”所有的目光和追捕瞬间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被粗暴地抓住,拖到管家和闻讯赶来的赵偃父亲面前。鞭子像雨点一样落下来,

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说!是不是你放的火!”管家厉声喝问。我趴在地上,

浑身***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我瞥见赵偃等人幸灾乐祸的脸,也瞥见人群外围,

赵政煞白如纸的脸和紧握的双拳。他想要冲出来,被我用尽力气瞪了一眼,死死定在原地。

“是…是我…”我气息微弱,却清晰地说道,“他们…他们总是欺负人…我恨…”“贱婢!

还敢嘴硬!”赵偃的父亲怒喝一声,上前一步,竟抬起脚,

狠狠地踩在了我撑在地上的右手上!钻心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我!

我听见了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痛得几乎晕厥过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踩!

给我狠狠地踩!看这贱婢还敢不敢生事!”赵偃在一旁兴奋地叫嚣。那只穿着厚底官靴的脚,

在我已经变形的手指上反复碾磨。十指连心,那痛楚几乎将我撕裂。

我被像破布一样丢回了柴房,奄奄一息。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在一片灼热的疼痛和黑暗中醒来。右手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剧痛依旧一阵阵袭来。

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溜了进来。赵政脸上带着伤,眼睛红肿得厉害,

像是哭过,又像是熬了夜。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他跪倒在我身边,

声音嘶哑破碎:“阿禾…阿禾…”他颤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些散钱,

还有一包珍贵的伤药。“我…我把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卖了,

偷跑出去求了大夫…他说,他说手可能…”他说不下去,

只是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想要给我上药,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滚烫的手背上,比伤口还烫。

我疼得吸冷气,却努力想对他笑一下,告诉他没事。赵政紧紧拉住我完好的左手,

那双黑眼睛里,

阴鸷算计都被一种更深、更沉的东西取代了——那是焚尽一切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心。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我滚烫的额头,用一种发誓般的、淬着血泪的声音,

一字一句在我耳边说:“阿禾…你看着我…今日之痛,我嬴政刻骨铭心!

”“你等我…我一定会变得很强,变得最强!强到让所有人颤抖!”“终有一日,

我要把今日踩你之手、伤你之人,把他们所有人的手…不!

把他们所有人的骨头都一根根敲碎!摁在你的脚下!让你踩!让你碾!”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可怕的执念,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发出的誓言。

我看着他眼中那簇疯狂燃烧的火焰,竟忘了手上的剧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那一刻,我知道,

那个需要我保护、给我编草蚂蚱的赵政,有一部分已经死在了这个夜晚。活下来的,

是心里只装着仇恨和权力的嬴政。而我断掉的手指,成了烙在他野心之上,

最初也是最深的一道疤。7.自那之后,赵政来寻我时,沉默了许多。他依旧教我认字,

只是写的字愈发复杂,带着一股凌厉的笔锋。他编草蚂蚱的手艺越发精湛,

却再也编不出最初那只歪歪扭扭的稚拙。我的右手留下了病根,阴雨天便钻心地疼,

这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那晚的誓言。风声越来越紧。秦赵边境摩擦不断,

邯郸城里的气氛也日渐压抑。赵政来的次数少了,每次来,眉宇间的阴郁和焦躁就浓重一分。

他隔了快十天才来,一来就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阿禾,”他盯着我,

眼睛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恐慌和狠厉,“如果……如果我要走了,你怎么办?

”我愣住了:“走?去哪?”“回秦国。”他吐出这三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们可能会杀了我,也可能……我不知道。”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虽然早知道可能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他见我不说话,抓得更紧了,

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阿禾姊,你等我!”他第一次这样叫我,

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和哀求,“你一定要等我!我会变得很强,很强!

我会回来接你的!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们!”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窗棂照进来,

把他苍白的脸染上一种虚幻的金色。赵政眼中的偏执和灼热几乎让我害怕。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亲手擦拭过伤口、给予过温暖的孩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最终,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说:“好。

”我不知道这个“好”字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在那一刻,

我不能拒绝他眼中那点近乎绝望的亮光。他走了,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暮色里。

我站在荒芜的院落中,手里还残留着他冰冷的温度,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已经被提前掏走了。远处传来邯郸城沉重的闭门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敲在了我的心上。

8.赵政走后,我在赵府的存在,便真成了一抹影子。右手除了粗笨的活计,

精细些的都做不来了,府里管事愈发瞧不上眼,动辄打骂。断指处每逢阴雨便酸痛入骨,

那痛楚细细密密,钻心蚀骨,总在不经意间将我又拉回那个血腥的夜晚,

拉回他烙在我耳边的、那毒火般的誓言里。一个消息像惊雷般炸响了死水般的赵府,

继而传遍了邯郸——那个在赵国为质多年、受尽白眼的秦王孙赵政,继位了。

下人们窃窃私语,有惊讶,有嘲讽,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唯有我,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僵立在井边,冰凉的井水泼湿了裙裾都浑然不觉。

政儿……他成功了?他回到了那个他口中“不知是何模样”的咸阳,

坐上了那张无数人觊觎的宝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我肋骨生疼。

那晚他眼中焚尽的疯狂和滚烫的泪,似乎又灼烧起来。他说:“阿禾姊,你等我。

”一个荒谬又疯狂的念头,如同荒原上的野草,在我死寂的心里疯长起来——去咸阳,

找到他。这念头如此可怕,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我知道这有多难。秦赵世仇,

边境盘查森严,我一介孤女,身无分文,还有一只废手,从此地到咸阳,千里之遥,

无异于痴人说梦。可那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拔除。

它成了我昏暗中唯一能看到的一点微光。我开始偷偷准备。

攒下每一点能藏起来的食物——硬得硌牙的黑面饼子,偶尔厨房遗漏的半块豆糕。

我留意着往来商队的消息,听着他们谈论路线、关卡、贿赂官兵的价钱。我的右手写不了字,

便用左手蘸着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遍遍笨拙地练习他教我的那个“秦”字。

机会终于来了。一支运送邯郸织物去边境交易的商队需要杂役。我跪在管事面前,磕头哀求,

几乎将额头磕出血来,承诺只要管饭,一分钱不要,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

许是我看起来足够卑微可怜,又许是免费劳力实在诱人,管事的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

允了我跟在队尾伺候骡马。离开邯郸的那日,天灰蒙蒙的。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困了我、也给了我唯一温暖的城池,心中五味杂陈。然后,

裹紧了身上唯一一件厚实的旧衣,低着头,汇入了商队杂乱的队伍里。路途之苦,远胜想象。

风餐露宿是常事。我要帮着铡草料、喂牲口、烧火打水。右手使不上力,

许多活计只能用左手和牙齿勉强完成,效率慢,少不了挨鞭子和斥骂。夜里蜷缩在骡马棚旁,

听着牲口的响鼻和野地的风声,断指处和浑身骨头一起酸痛难忍。更可怕的是盘查。

每次遇到赵军或边境的关卡,我都吓得浑身冰凉,死死低着头,生怕被认出是赵人,

更怕被盘问去向。商队管事塞钱打点时,我便缩在最后面,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草料堆里。

一个赵军兵卒似乎对我产生了兴趣,提着马鞭走过来,用鞭梢抬起我的下巴:“啧,

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不像干粗活的啊?哪来的?去秦地做什么?”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就在我几乎要瘫软在地时,管事赶紧笑着上前,

不动声色地又塞过去一些钱币:“军爷说笑了,就是个哑巴丫头,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了,

跟着我们去讨口饭吃,笨手笨脚的,您多包涵……”那兵卒掂量着钱币,

又鄙夷地打量了我几眼,这才悻悻走开。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路提心吊胆,跋山涉水。食物很快吃完了,

就只能偷偷啃点马槽里的废草根,喝泥洼里的脏水。鞋磨破了,脚底满是血泡,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我心里揣着那团火,那点光,竟也一日日熬了下来。

当我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望着远处那巍峨、森严、与邯郸截然不同的咸阳城廓时,

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我到了。政儿,

我到了你在的地方。9.咸阳远比邯郸更大,更冷,更秩序森严。街道宽阔,

甲士巡逻的频率高得吓人,市集虽繁华,却人人行色匆匆,脸上少见笑容,

透着一股被无形鞭子驱赶着的紧绷。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在见到咸阳城时仿佛耗尽了。

商队管事结算了微薄的工钱——几乎不够我吃几顿饱饭——便不再管我。

我揣着那几枚可怜的铜钱,像一粒尘埃,飘荡在咸阳巨大而冰冷的街巷里。首先要活下去。

我四处寻找能收留我的活计。酒肆、客栈、浆洗房……我伸出我变形丑陋的右手,

低声下气地哀求。大多数人一看我的手便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挥手赶我走。“废物一样的手,

能干什么?滚开!”“秦国不养闲人!”偶尔有那么一两家心软的,允我试试。在酒肆后院,

我忍着右手的酸痛,用左手拼命刷洗堆积如山的碗碟;在浆洗房,我跪在冰冷的河水边,

用一只手和棒槌捶打那些沉重湿硬的布料。冬天河水寒彻骨,右手旧伤复发,

疼得我几乎握不住棒槌。工钱少得可怜,刚够租一间漏风的地下陋室,

买最劣质的黍米熬粥果腹。常常饿得头晕眼花。但我拼命忍着,

把所有能省下来的铜钱都藏好——我不知如何才能见到他,但我知道,在这座森严的王城,

没有钱,寸步难行。闲暇时,我便竖着耳朵,捕捉一切关于王宫、关于那位年轻秦王的消息。

酒客们的醉后狂言,洗衣妇们的窃窃私语,都成了我的信息来源。我听说他年少即位,

大权旁落,国政皆由相邦吕不韦把持。我听说他母亲赵太后行为不检,圈养面首,秽乱宫闱。

我听说他性格阴郁,很少露面,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每一个消息都让我的心揪紧一分。

他的处境,似乎并不像外人看来那般风光无限。他还在被欺负吗?

他……还记得那个邯郸城里的阿禾吗?希望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有时,我觉得自己疯了,

千辛万苦跑来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只为找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幻梦。有时,

断指的旧痛又会提醒我,那晚的誓言有多么真实,多么滚烫。

10.日子在无尽的劳累和渺茫的期盼中流逝。一年?或许更久?时间变得模糊。

我只记得咸阳的叶子黄了又绿,河水涨了又落。我刚从浆洗房做完一整日的工,

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右手疼得抬不起来。低着头,我揣着刚发的几枚温热的工钱,

想着去买一小袋最便宜的黍米,慢慢走回我那阴暗的栖身之所。拐过巷口,

我习惯性地警觉四下张望,这是我在市井养成的本能。就在这一瞥间,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巷尾停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黑篷马车,但拉车的马神骏异常,

车辕旁站着两个穿着深色常服的男人,看似随意,眼神却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那不是寻常富户的家仆。几乎是同时,我感到一道目光,沉重、冰冷、带着审视的意味,

从马车那几乎完全遮蔽的车窗后投射出来,牢牢钉在了我身上。我被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是赵国人找来了?还是秦国的官差?我吓得魂飞魄散,

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可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日劳累和饥饿让我眼前发黑,

才跑出两步就差点绊倒。而那两个男人,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拦在了我的面前,

挡住了所有去路。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被抓捕、被拖走的命运。然而,

预想中的粗暴并没有来临。一片死寂中,

我只听到马车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叩击声。拦在我面前的男人微微侧身,

让开了一条缝隙。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从里面掀起一角。黑暗中,

一双眼睛望了出来。那双眼睛……深邃、冰冷、锐利,

带着至高无上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不再是当年那个狼崽般倔强又脆弱的孩子了。

但这双眼睛的轮廓,那浓墨般的底色,我死也不会认错!是他!他长大了,

面容的稚气已被凌厉的线条取代,苍白依旧,却透着一种积蓄已久的压迫感。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个衣衫褴褛、满面尘灰、吓得浑身发抖的女人。没有惊喜,

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又蒙尘已久的物品。

时间仿佛凝固了。巷子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对他身边的人说的:“带走。”两个字,冰渣一般砸在地上。

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旁边那两个男人便一左一右“扶”住了我的胳膊,力道之大,

不容丝毫反抗。我被半拖着,迅速塞进了另一辆不知何时驶来的、同样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车厢内一片漆黑,我被颠簸着带往未知的方向。恐惧和茫然交织着,但更多的,

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找到了他。或者说,他找到了我。以这样一种,

我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11.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停下。我被带下车,

眼前是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青墙高耸,门扉紧闭,若非有人引领,绝难发现。

院门无声开启,又迅速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彻底隔绝。院内陈设简单却干净,

甚至有几分雅致,与我在邯郸的柴房和咸阳的陋室判若云泥。

两个面容沉静、眼神警惕的仆妇垂手立在檐下,显然是早已接到命令在此等候。

“姑娘以后便住在这里。需要什么,吩咐她们便是。”带我来的男人声音平淡无波,

说完便退到院门处,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守卫着,也监视着。我站在院子中央,手足无措,

恍如梦中。一路的惊惧和颠簸尚未平复,环境的骤变更让我无所适从。

他就这样把我丢在这里了?一句话也没有?我被引到一间厢房。

里面床榻、几案、妆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套崭新的女子衣裙,料子是我从未摸过的柔软。

我伸出变形粗糙的手,都不敢去碰,生怕手上的茧子勾坏了丝线。这一切,好得不真实,

像一个精致的牢笼。最初的几天,我是在极度不安中度过的。那两个仆妇除了必要的伺候,

几乎不说话。院门终日紧闭。我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像一个被遗忘的物件。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已睡下,却被极轻微的叩门声惊醒。不等我回应,门被推开,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瘦身影闪了进来,带进一身夜露的寒凉。他脱下兜帽,

露出苍白疲惫的脸。是嬴政。没有灯火,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

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已然有了青年轮廓的身影。他看起来累极了,

眉宇间积压着浓重的阴郁和戾气,仿佛刚从某个令人窒息的战场归来。他就那样站在我床前,

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

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懈。“他们……没亏待你吧?”他终于开口,

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慌忙拥被坐起,摇了摇头:“没有,

很好……谢、陛下。”我笨拙地使用着这个陌生的尊称。听到这个称呼,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似乎有些不悦,但也没纠正。他只是走到桌边,

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仿佛渴极了。“这里很安全。”他看着手中的空杯,

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比宫里干净。”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这里不是牢笼,是他的避难所。光鲜威严的秦王宫,于他而言,是步步惊心的险地。而这里,

这个藏匿着我的偏僻小院,竟成了他唯一能脱下王袍、喘一口气的秘密巢穴。

12.自那夜起,他来的次数多了起来。总是在深夜,总是独自一人,披着那件黑色的斗篷,

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他不再称“朕”,偶尔会像小时候那样,极快地吐出“我”字。

他会卸下所有防备,瘫坐在那张铺着旧毡子的坐席上,

有时甚至直接和衣躺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望着漆黑的房梁发呆。然后,话匣子便会打开。

不再是那个威严的秦王,而是变回了那个满腹委屈、愤怒和不安的“赵政”。

他向我倾吐吕不韦如何专权跋扈,视他如无物,朝堂之上,群臣只知仲父,

不知秦王;他带着难以启齿的羞耻和滔天恨意,诉说母亲赵太后与那嫪毐如何秽乱宫闱,

甚至生下孽子,视秦国王室颜面于无物;他焦虑于自己空有王位却无实权,

像一个华丽的傀儡,被困在咸阳宫这座最大的牢笼里。他说这些时,眼神时而阴鸷,

时而脆弱,语气时而切齿,时而迷茫。那双能洞悉人心、令朝臣战栗的眼睛,

此刻只盛满了无处宣泄的疲惫和痛苦。我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偶尔在他情绪激动得浑身发抖时,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背,

却总是在半途僵住,缓缓收回。身份早已不同往日。我只能绞尽脑汁,

用我最朴素的认知去安抚他。“会好的,”***巴巴地劝慰,“你是秦王,

他们是臣子……”“你不懂!”他有时会突然暴躁地打断我,猛地坐起身,眼中红丝遍布,

“他们恨不得我死!那个位置,多少人盯着!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但发泄过后,

他往往会更深的疲惫下来,重新缩回那个脆弱少年的壳里。他需要不是一个谋士,

只是一个绝对安全、绝不会背叛的树洞。而我,就是他黑暗中,

唯一能看见、并牢牢抓住的那点微光。是他唯一的情感泄压阀。13.日子久了,

我不再仅仅是一个倾听者。或许是潜意识里总想帮他。

或许是想证明自己留在这里并非全然无用。总之,

我开始留意他偶尔带来的、关于外面世界的只言片语,

并结合我之前在咸阳底层挣扎时看到、听到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拼凑分析。有一次,

他烦躁地提及关中某地粮价莫名波动,恐生民变,但吕不韦派去的人查无所获。

我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我以前在浆洗房时,

听几个从那边来的徭役嘀咕过……说不是天灾,是当地一个大粮商勾结了……呃,

一位大人物的门客,囤积居奇,想等春荒时卖高价……”他猛地抬起头,

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哪个粮商?哪个门客?说清楚!”我被他的眼神吓到,

努力回忆着那些模糊的姓名和称谓,断断续续地复述。他凝神听着,

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第二夜他来时,

眉宇间竟有一丝难得的畅快,虽然极淡。“你提供的消息,有点用。”他丢下这么一句,

没再多言。但我知道,那条盘剥民脂民膏的线,恐怕已被他暗中掐断了。从此,

他会有意无意地问我市井流言,问我百姓对某项政策的看法,问我官吏风评。

我尽力将我在酒肆、浆洗房听到的、过滤掉明显醉话和恶意后的信息,整理分析给他听。

他给了我一些简单的任务,比如利用我之前在市井认识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关系,

传递一些无关紧要却需要避人耳目的消息,或者接收一些来自宫墙之外的、最原始的讯息。

我从一個只会编草蚂蚱的农女,被迫飞速成长为一个拥有敏锐观察力和缜密心思的秘密助手。

我学会了如何从庞杂无序的信息里提取关键,如何判断真伪,

如何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完成指令。他看我的眼神,渐渐多了几分倚重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14.初冬,嬴政感染了严重的风寒,发起高烧。他不愿召太医,怕暴露行踪,

更怕被动手脚,竟强撑着,在深夜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小院。他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

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却还死死攥着斗篷,维持着最后一丝警惕。直到看见是我,

那紧绷的弦才骤然断裂,整个人瘫软下来。我慌了神,连忙和哑仆妇一起,

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榻上。用冷水浸湿布巾,一遍遍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喂他喝水吃药时,

他烧得糊涂,像小时候那样,无意识地抓住我给他擦汗的手,紧紧贴在滚烫的脸颊上,

喃喃呓语:“……冷……阿禾……别走……”他的睫毛被汗水打湿,脆弱地颤抖着,

褪去了所有阴鸷和锋芒,只剩下全然的依赖。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酸软得厉害。那一刻,他不是秦王,还是那个在邯郸破院里需要我保护的赵政。

我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一夜。天快亮时,他的烧终于退了。他醒来时,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趴在榻边熟睡的侧脸,以及我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甚至捏出了红痕的手。

他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幽深,

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陌生而危险的情绪。那不再是弟弟对姐姐的依赖,

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审视和……占有。我惊醒过来,对上他的目光,心头猛地一跳,

慌忙想抽回手。他却收紧了力道,虽然虚弱,却不容抗拒。他的目光掠过我疲惫的眼睑,

落在我因熬夜而略显苍白的嘴唇上,声音因发热而低哑:“……辛苦你了。”那语气,

那眼神,都让我莫名的心慌意乱。我用力抽回手,低下头:“陛下没事就好。”自那以后,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嬴政看我的时间变长了,

眼神里那种复杂的、带着灼热温度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依旧会向我倾吐烦恼,但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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