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市睡得很沉。我是被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滴水声弄醒的。嗒。嗒。嗒。
声音从浴室的方向传来,像秒针,不紧不慢地敲在鼓膜上,敲得人神经一跳一跳。
睡前我明明检查过,水龙头关得死紧。老房子就这点不好,水管里藏着看不见的寂寞,
总在夜深人静时自言自语。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窜上来。
没开灯,客厅里只有窗外一点惨淡的路灯光渗入,勉强勾勒出家具扭曲的轮廓。
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滞涩感,沉甸甸地压着胸口。嗒。嗒。嗒。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推开浴室的门,手指摸到墙壁上冰冷的开关,“啪”一声轻响,白光刺眼地亮起。
盥洗池的水龙头关得好好的,一滴水也没有。是幻听?还是压力太大了?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下意识看向面前的镜子。镜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映出我苍白疲惫的脸,还有身后……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冻成了冰碴。就在我身后,
不到两步的距离,站着一个男人。黑色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那身衣服——我死都不会认错——是李哲最喜欢穿的那件,袖口有一处不起眼的磨损,
是我当初笑他邋遢时他挠着头傻笑指给我看的位置。李哲,我的前男友,分手闹得极其难看,
他最后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可帽檐底下,本该是脸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不是黑暗,不是模糊,就是一片空无,平滑得令人头皮发炸的空白。我猛地抽气,
喉咙像是被铁钳箍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四肢百骸僵硬得如同水泥浇筑。我死死盯着镜子,
眼球因为不敢转动而酸涩发痛。他不是李哲。那他是谁?他就那样静默地站在我身后,
像一尊来自地狱的雕像。没有呼吸声,没有存在感,如果不是镜子的映照,
我根本察觉不到分毫。时间仿佛过去一个世纪,又或者只有短短几秒。镜子里,
那个无面的男人,空白的“脸”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正在端详镜中吓傻了的我。跑!
快跑!理智在脑颅内尖叫,但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不听使唤。我颤抖着,
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扭动脖颈——我必须确认!
我必须亲眼看看身后到底有没有人!脖子发出僵硬的“咔哒”轻响。
我的视线一点点从镜子移开,转向身后那片真实的空间。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身后……空荡荡的。浴室的门半开着,外面是更浓重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花洒、马桶、置物架,全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会呼吸的东西。
巨大的虚脱感袭来,我几乎要瘫软下去,手猛地撑住冰冷的盥洗台才勉强站住。是幻觉?
因为太累产生的幻视?我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转回头,目光再一次落回镜子——他还在!
他甚至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那片恐怖的空白正对着我!仿佛我刚才徒劳的回头,
只是一个可笑的、自欺欺人的动作。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满全身。这不是幻觉。
我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刺骨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寒颤。
眼睛却像被钉死一样无法从镜子上移开。那抹黑色的、无面的鬼影就嵌在光洁的镜面里,
沉默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恐怖。手机!我的手机在客厅充电!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浴室,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针扎似的刺痛。客厅的黑暗仿佛有生命,
在我闯入的瞬间汹涌地包裹上来。我扑到茶几旁,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屏幕亮起的光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热源。解锁,找到最近通话,
物业的24小时值班电话就在最上面。下午我还因为楼道灯不亮找过他们。
忙音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喂?物业值班室。”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年纪,
带着被打扰的清梦的不耐烦。“有…有人在我家里!”我的声音嘶哑破碎,
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浴室!就在浴室!一个男人!穿着黑衣服……他没有脸!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被我这番语无伦次的话弄懵了。“女士?您冷静点,慢慢说。
您是哪一户?”“7…7栋2单元1101!是我家!他就在里面!”我压着嗓子尖叫,
眼睛死死盯着浴室的方向,门还开着,里面透出灯光,看不到任何动静,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1101……您稍等,我调一下您门口的实时监控。
”听筒里传来敲击键盘的嗒嗒声,每一声都敲在我绷紧的神经上。时间从未如此缓慢煎熬。
几秒钟后,保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疑惑:“女士,监控显示一切正常。
您家门关得好好的,从今晚八点您回家后,没有任何人进出过您家的大门。”“不可能!
”我失声叫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就在里面!我看得清清楚楚!在镜子里!
你们再看看!求求你们……”“女士,
”保安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待无理取闹者的安抚,“监控画面非常清楚,
过去几个小时里,确实只有您一个人在家。您是不是做了噩梦,或者……看错了?”看错了?
那无比清晰的、空白的脸孔,那身熟悉到作呕的衣服?
恐惧迅速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孤立无援所取代。他不信我。没有人会信我。
“我需要帮助……”我徒劳地重复,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他真的在……”电话那头的保安叹了口气,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这样吧,
如果您实在不放心,我上来帮您看一下?确认一下更安心。
”一股混合着希望和残余恐惧的情绪攫住我。“好!好!谢谢你!麻烦你快一点!
”“不麻烦,我应该的。那我现在从值班室过来,大概五分钟后到您门口。您别挂电话,
我陪您说着话。”保安的声音变得沉稳可靠,仿佛成了这片混沌中唯一的锚点。
“好……好的……”我 clutching 手机,像溺水者抓着最后的浮木,
缩在沙发角落,眼睛不敢离开浴室门和玄关方向分毫。
在锁值班室的门……外面风有点大……”保安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和细微的风声从听筒传来,
“走到小区路上了,能看到你们单元楼了……”他的描述稍微安抚了我狂跳的心。有人来了,
马上就安全了。我下意识地扭过头,望向客厅的窗户。窗户正对着小区入口和远处的保安亭,
能模糊看到那个亮着灯的小格子间。保安亭的灯亮着。但里面……空无一人。隔着一段距离,
我看不清细节,但那个通常坐着人的位置上,明显是空的。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您到哪儿了?”我对着手机问,声音干涩得厉害。“刚进电梯,正准备按11楼呢。
”保安的声音轻松自然,甚至带着点宽慰的笑意,“马上就到,别怕。
”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声,甚至电梯里那则减肥广告的模糊背景音,都清晰地透过听筒传来。
逼真得无懈可击。可我看着窗外那个空荡荡的、亮着灯的保安亭,
一股比刚才见到镜中鬼影更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我的天灵盖。我缓缓举起手机,
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遥远的保安亭,耳朵听着电话里那“正在上楼”的实时播报。
“你……”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磕碰,发出细碎的咯咯声,“……你到底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保安”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带了点被质疑的委屈:“女士,我就在电梯里啊,
马上到11楼了。您怎么了?”他的声音那么真切,背景音无可挑剔。但我的眼睛不会骗我。
保安亭里没人。从来就没有人出来过。那现在和我通话的……是什么东西?
极致的恐惧抽干了所有力气,我瘫在沙发里,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手机变得滚烫,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粘在耳边。我想扔掉它,却连这点都做不到。
听筒里不再有“保安”的声音,只剩下一种极其轻微的、稳定的电流杂音,咝咝啦啦,
像毒蛇在暗处吐信。我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眼珠,再次望向浴室的方向。那扇门还开着,
灯光惨白。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又走回来的,仿佛梦游。我站在冰冷的盥洗台前,
再一次与镜子里的自己对峙。镜中的我,脸色白得像纸,眼眶深陷,写满了惊骇欲绝。
而那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无脸男人,依旧沉默地站在“我”的身后,
像一道永不褪色的恐怖背景。他似乎……离得更近了一些。
近得我能感觉到那片空白散发出的、非人的冰冷。然后,在死寂无声的浴室里,
在我瞪大的双眼注视下,镜中的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一只胳膊。那动作极其僵硬,
像是提线木偶,关节发出只有我能感知到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的手里,
拿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苍白的手指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手,
只是类似手指的惨白凸起动作机械地将白纸展开,举到空中,正对着我。纸上写着字,
鲜红色的字迹,黏稠得像是刚刚用鲜血涂抹上去,甚至还在微微反光——别相信任何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底,钉入我的脑髓。“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我猛地向后退去,
后腰重重撞在冰冷的浴缸边缘,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就在同时——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无比的门***炸响!像索命的号角,瞬间撕裂了公寓里凝固的死寂!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浴室,巨大的惊恐给了我一瞬间的力量。我扑到玄关的智能门禁显示屏前,
屏幕应声亮起——门外,楼道暖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男人。黑色的连帽衫,帽檐拉低,
但这一次,他抬着头。是李哲的脸。那张我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只让我遍体生寒的脸。
他甚至还带着那副我一度觉得很好看的、有点坏的笑脸,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他对着摄像头,笑着挥了挥手,声音透过门禁传声器清晰地钻进来,轻松又亲昵,
仿佛我们昨天才刚刚约会过:“宝贝,开门啊?吓到了吧?嘿,我就想给你个惊喜,
憋了好久才忍住没告诉你我今天回来。”我的血液彻底冷了,冻成了坚硬的冰块,
堵塞了每一根血管。惊喜?不。是惊恐。我从未告诉过他我家的具体楼栋和门牌号,
分手后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
镜子里无面的警告。保安电话里诡异的谎言。现在,一个本绝不该出现的人,
笑着站在我家门外,说着漏洞百出的谎言。别相信任何人。鲜红的字迹在我眼前疯狂闪烁。
显示屏里,李哲的笑容放大,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欣赏我此刻惊骇的表情。
“宝贝?”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股执拗的、不容拒绝的腔调,“我知道你在看。
开门吧。外面好冷啊。”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牙齿打颤的声音被他听见,
身体缩在玄关的墙壁后,疯狂地摇头。冷汗浸透了我的睡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不能开。
绝对不能开。镜子里那个东西……是他吗?如果不是他,那又是什么?它们……是一伙的吗?
我的大脑乱成一锅沸水,恐惧和混乱几乎要将我逼疯。门外的李哲等了几秒,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那层伪装的温情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不耐烦的实质。
他往前凑了凑,整张脸几乎贴到了猫眼上,显示屏里只剩下他放大到变形的瞳孔,黑洞洞地,
隔着屏幕锁定我。“开门。”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不再伪装,带着一种***裸的威胁。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就在这时,
我身后的浴室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落在了瓷砖地上。
我的心脏随着那声响动猛地一缩!门外站着索命的“前男友”,
浴室里还有个不知名的恐怖存在!我被堵死了!无处可逃!我僵硬地夹在两个恐怖之间,
一动不敢动。门外的李哲似乎也听到了那声异响。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那双死死盯着摄像头的眼睛猛地眯起,里面掠过一丝极其骇人的凶光。
那是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极度暴躁的怀疑。“谁在里面?”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像毒蛇滑过枯叶,“苏晚,***屋里藏了谁?!”他的表情瞬间扭曲,
彻底撕碎了所有伪装,变得狰狞无比,猛地抬手开始砸门!砰!砰!砰!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整个门框都在颤抖,智能门禁屏幕也跟着晃动,他的脸在画面里扭曲变形,
如同恶鬼。“开门!***!给老子开门!让我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碰我的东西!
”疯狂的砸门声和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而与此相对的是,浴室的方向,
再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声闷响只是我的又一个幻觉。但那绝不是幻觉。
我被这前后夹击的极端恐怖逼得几乎窒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再用力一丝就会彻底断裂。砸门声还在持续,李哲在外面已经完全疯了,用身体撞着门,
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就在这片混乱中,一个冰冷清晰的认知,
毫无征兆地刺破所有恐惧,猛地扎进我的脑海。我见过他。不是在现实里。是在镜子里。
大概半年前,一次深夜,我在一家偏僻的24小时便利店***下班后,
曾在卫生间那面布满水渍的旧镜子里,看到过李哲的脸。不是镜像。
他就在我身后的便利店货架间,灯光很暗。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反着光,
正对着地上一个蜷缩的黑影一下下地捅着。动作冷静,机械,甚至带着一种可怕的专注。
地上那片深色 rapidly 蔓延开来。他抬起头,脸上溅了几滴暗红,
视线似乎穿透了空间,精准地撞上了镜子里我的眼睛。那一刻,我以为我死定了。
但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我至今无法理解的、混合着惊讶和一种诡异兴奋的笑容。
然后镜子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影像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我惨白惊恐的脸。我连滚爬爬逃出便利店,请了长假,换了所有联系方式,
甚至搬了家,就是现在这栋旧楼。我拼命告诉自己那只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是假的。
我试图把那段记忆彻底埋葬。直到现在。直到他出现在门外。
直到那个无面的存在举着血字警告。那不是幻觉。李哲真的……杀了人。而他现在,
来找我了。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最深处的那个黑暗盒子。
更古老、更模糊的画面碎片涌了上来。童年老宅那面落地镜,
我似乎也曾在里面瞥见过不属于家人的模糊身影,但被大人笑着说是“小孩子眼花”。
外婆去世前,曾紧紧抓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卧室门后的穿衣镜,反复念叨:“囡囡,
离镜子远点,
半夜……它们会偷看……会学人……会找人替……”那些被当作怪力乱神或孩童臆想的记忆,
此刻带着毛骨悚然的真实感,呼啸着将我淹没。我不是现在才被盯上的。也许很久很久以前,
我就已经被镜子里的“什么东西”标记了。而李哲……他知不知道?他和镜子里的东西,
是什么关系?他是因为那次在便利店被我“看见”,才被引来的?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