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凝固的第七日医院三楼东侧的VIP病房走廊永远飘着一股消毒水与营养液混合的味道,
冷冽里裹着一丝黏稠的甜腻,
像极了陈砚昏迷前最爱喝的那款焦糖玛奇朵——只是此刻这味道闻起来只剩令人窒息的滞重。
我推着保洁车走过护士站时,值班护士小林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惯常的同情与无奈。
“林哥,今天还是第七床?”她一边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
一边用圆珠笔指了指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嗯。”我点点头,把保洁车停在走廊拐角,
从车底的暗格里摸出那本封皮磨白的笔记本和一支灌满蓝黑墨水的钢笔。
这是我第七次用“保洁员”的身份混进VIP病区——陈砚的父母三天前就被医生劝回了家,
说“让病人保持安静,或许更有利于神经恢复”,只有我知道,陈砚需要的不是安静,
是“声音”,是能刺进他混沌意识里的故事。推开307病房的门时,
傍晚的光正从半掩的窗帘缝隙里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渐弱的金痕,
像一把快要融化的刀。输液瓶悬在金属架上,淡蓝色的药水一滴、一滴,
缓慢得如同被拉长的时间,顺着透明的导管爬进陈砚手背的静脉里。他躺在病床上,
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条纹病号服,脸颊陷下去一块,
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嘀——嘀——”声,绿线在屏幕上平稳起伏,像某种机械的呼吸,
维持着这具躯壳与世界的最后联系。我走到床边,把折叠椅撑开坐下,膝盖上摊开笔记本,
钢笔搁在页眉,墨迹未干的地方只写着两个字:“第七日”。七天前的这个时间,
我和陈砚还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追一只偷了我们速写本的橘猫。他跑在前面,
格子衬衫的下摆被风掀起,笑着回头喊我:“阿林,快点!再慢速写本就要被它挠烂了!
”我记得他当时踩在一块松动的石板上,身体晃了一下,我伸手去拉他,
却只抓到一片空气——一辆失控的货车从巷口冲进来,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黄昏,
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医生说,陈砚的大脑受到剧烈撞击,皮层活动微弱到几乎探测不到,
能维持生命体征全靠呼吸机和营养液。“通俗点说,就是植物人状态。
”主治医生李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专业的冷静,“但偶尔在听觉***下,
他的瞳孔会有收缩反应,指尖也会轻微颤动,这说明还有‘残余意识’。
你们可以多和他说说话,也许……有奇迹。”“也许”这两个字像一根救命稻草,
被我死死攥在手里。我辞掉了插画师的工作,
每天换不同的身份混进病房——送水工、护工、甚至是走错病房的家属。前六天,
我讲了我们一起经历的所有事:小学时偷摘邻居家的枇杷被狗追,高中时在天台通宵画日出,
大学时一起在画室里吃泡面赶毕业设计……可陈砚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监护仪的绿线平稳得像一潭死水。直到昨天,李教授无意中说:“单纯的回忆可能不够***,
他的大脑需要更强烈的情感冲击——恐惧、愤怒、绝望,或者……救赎。”这句话点醒了我。
我开始讲虚构的故事,第一个是关于背叛的,第二个是关于复仇的,
直到第六天讲完那个关于牺牲的故事时,
我看到陈砚的指尖在毯子下动了一下——那是七天来第一次明确的反应。所以今天,
我准备了一个更黑暗、更尖锐的故事。我轻轻握住陈砚冰凉的手,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指腹上还留着常年握画笔磨出的薄茧。“砚,今天我给你讲个新故事。”我的声音压得极低,
怕惊扰了这间病房里凝固的寂静,也怕惊扰了他沉睡中可能存在的、脆弱的感知,
“一个关于钟表匠的故事。他住在老城区一栋爬满常春藤的三层小楼里,阁楼就是他的工坊。
那里堆满了齿轮、发条、擒纵轮,还有无数停摆的钟。他修好了别人的钟,
却修不好自己的时间。”我顿了顿,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蒙尘的旧怀表上——那是陈砚的,我们在旧货市场淘来的,
他说表盖内侧刻着的“守时”两个字像极了我总是迟到的样子,所以一直贴身带着。
现在表盖裂了一道细纹,和陈砚额头那道缝合的伤口一样,触目惊心。“钟表匠叫沈时安。
”我继续讲,声音里努力注入一种叙述的节奏,一种能穿透昏迷屏障的韵律,
“名字里有‘时’,有‘安’,可他的时间从不安宁。他是沈记钟表铺的第三代传人,
爷爷那辈在老城区开了家铺子,专做古董钟表修复,
鼎盛时期连省里的博物馆都来找他们修座钟。可到了沈时安这代,智能手机普及了,
戴表的人越来越少,铺子生意一落千丈,只能靠修些老主顾的旧表勉强维持。
”我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上面写着我昨晚熬夜整理的故事大纲,
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钟表草图。“沈时安三十岁那年,妻子难产走了,
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儿子,他给孩子取名叫小满,希望他‘小满即足,平安顺遂’。
小满长到五岁的时候,眼睛特别亮,像老钟表里最纯净的蓝宝石轴承,
每次沈时安修表的时候,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拿着放大镜看齿轮转动,
嘴里念叨着‘爸爸,这个小轮子转得真快呀’。”说到这里,我的喉咙有些发紧。
我想起陈砚画过的一幅画,画的是我们在旧货市场看到的一个老钟表匠,
旁边站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画的名字叫《时间的孩子》。
那幅画后来被挂在我们合租的客厅里,每次看到都觉得暖烘烘的。“小满七岁那年冬天,
突然开始咳嗽,发烧不退。”我的声音沉了下来,病房里的光线似乎也暗了一分,
“沈时安带他去了市医院,查了三天,最后医生拿着化验单说,
是‘进行性神经节苷脂沉积症’,一种罕见的遗传病,全世界都没有特效药,
只能靠一种进口的营养针维持,一支就要八千块,一个月需要四支。
”我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凉的,像沈时安听到诊断结果时的心情。
“沈时安当时就懵了,他抱着小满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从下午等到晚上,
直到护士来催他挪地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把小满的衣服都浸湿了。他回到铺子里,
把所有的积蓄都翻了出来,连爷爷留下的那只珐琅座钟都卖了,才凑够第一个月的药费。
”“从那以后,沈时安每天天不亮就开门,直到深夜才关门。老主顾介绍的活他接,
陌生人生锈的旧表他也接,甚至帮人修闹钟、修玩具车——只要能挣钱。
他的手指原本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可那段时间,指甲缝里全是油污,洗都洗不掉,
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镊子变得又红又肿。有一次修一块十九世纪的怀表时,镊子没拿稳,
齿轮掉在地上,他蹲在地上找了半个多小时,找到的时候突然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我感觉到陈砚的手在我掌心里轻轻动了一下,很微弱,像风吹过湖面的涟漪。
我的心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本,掩饰住眼里的激动。“砚,你在听对不对?
再坚持一下,听我把故事讲完。
”2 第二章 罪愆之表沈时安的日子就这样被药费和钟表填满,像一块被齿轮咬合的发条,
不停地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小满很懂事,每次打针的时候都咬着牙不哭,
只是紧紧攥着沈时安的衣角,小声说:“爸爸,我不疼,你别累着。
”有一次沈时安深夜修表回来,看到小满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张画,
画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钟表,旁边写着“爸爸的钟”。那天晚上,沈时安抱着小满的画,
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他想过放弃,想过带着小满离开这座城市,
可每当看到小满因为药物副作用而苍白的小脸,他就觉得自己不能逃——那是他的儿子,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变故发生在小满确诊后的第三个月。那天下午,
沈时安正在修一块民国时期的挂钟,店里的门被推开了,风铃“叮铃”响了一声。
他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让人不敢直视。“沈师傅?”男人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怪的金属质感。“我是。您要修表吗?”沈时安放下手里的镊子,
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男人没说话,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放在柜台上。
“我不是来修表的,是来请你修这块表的。”他把盒子推到沈时安面前,“修好了,
报酬是小满未来五年所需的全部药费。一次付清。
”“小满”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在沈时安身上。他猛地抬头,盯着男人:“你怎么知道小满?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沈师傅,先看看表吧。
”沈时安犹豫了一下,打开了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块巴掌大的怀表,
暗金色的表壳上没有任何花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感。他伸手拿起来,
只觉得入手冰凉,重量远超普通的金属怀表,像揣着一块冰。“这是……”沈时安皱起眉头,
他修了十几年表,从没见过这样的表。表壳没有上弦孔,表盘上没有数字,
只有七道深深刻痕,像七道愈合不了的伤疤。指针是黑曜石做的,尖锐而冰冷,
死死地钉在表盘中央,一动不动。“它叫‘罪愆之表’。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记录着时间,也记录着代价。”“代价?什么代价?
”沈时安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块表绝不是普通的钟表。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男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你只需要知道,修好它,
小满就能活下来。修不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时安紧张的脸,“后果你应该清楚。
”“怎么才算修好?”沈时安抓紧了手里的怀表,冰凉的金属硌得他手心发疼。
“让指针动起来。”男人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回头说,
“对了,它靠‘贪婪’驱动。别试图耍花样,我会盯着你的。”门被关上,风铃再次响起,
却像催命的符咒。沈时安站在柜台前,手里攥着那块“罪愆之表”,浑身冰凉。
他知道这表有问题,知道那个男人绝不是善类,
可“小满未来五年的药费”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缠着他——那是小满活下去的希望,
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那天晚上,沈时安把自己关在了阁楼的工坊里。阁楼很小,
堆满了各种钟表零件和工具,唯一的窗户对着一条狭窄的小巷,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把“罪愆之表”放在工作台上,打开台灯,开始仔细观察。
表壳是某种不知名的金属,用放大镜看,表面有细密的纹路,像古老的符文。
他尝试用各种工具打开表壳,却发现表壳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缝隙。直到凌晨三点,
他才在表壳的侧面发现一个极其微小的凹槽,用细针挑了一下,表壳“咔哒”一声弹开了。
里面的结构让沈时安倒吸一口凉气。普通怀表的内部是齿轮和发条,
可这块表的内部却像一个微型的迷宫,无数细小的齿轮咬合在一起,
每个齿轮上都刻着奇怪的符号,齿轮之间流淌着一种暗紫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最中间是一个黑色的圆盘,上面对应着表盘上的七道刻痕,有七个小小的凹槽,
其中一个凹槽里似乎少了点什么。“靠贪婪驱动……”沈时安喃喃自语,
他试着用镊子拨动齿轮,可齿轮纹丝不动,仿佛被焊死了一样。他又尝试往齿轮上滴润滑油,
用放大镜校准位置,甚至用酒精灯加热表壳,可那块表依旧毫无反应,
黑曜石指针还是死死地钉在原地。就这样,沈时安在阁楼里待了三天三夜。他没回家,
没吃饭,只喝了几口水,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楼下的电话响了无数次,
是医院打来的,催他交小满的药费。每次听到电话***,他的心就像被揪紧一次。
第四天早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推开门就看到邻居张阿姨坐在沙发上,
小满躺在她怀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很微弱。“时安,你可算回来了!”张阿姨看到他,
急忙站起来,“小满昨晚发烧到40度,我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再不交药费,就停药了。
”沈时安冲到医院,看到小满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臂上还留着打针的针孔。
医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今天再交不上药费,
只能……”“我交!我一定交!”沈时安打断医生的话,转身就往回跑。他回到阁楼,
看着那块依旧毫无反应的“罪愆之表”,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抓起工作台上的锤子,
想把表砸了,可举起锤子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砸了表,小满就真的没救了。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里面传来那个男人冰冷的声音:“沈师傅,
时间不多了。记住,它靠贪婪驱动。”电话挂断,沈时安瘫坐在地上,
手里的锤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贪婪……他有什么可贪婪的?他只想让小满活下去,
这算贪婪吗?他想起自己卖掉爷爷的座钟时的不舍,想起自己修表到深夜时的疲惫,
想起小满苍白的小脸……一股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滋生:只要能让小满活下去,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自己的命。他重新站起来,走到工作台前,
看着那块“罪愆之表”。他把自己的手指放在表壳上,用力按压,
想把自己的“贪婪”传递给表。可表还是没反应。
他又尝试着回想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不是钱,不是名利,是小满的健康。他闭上眼睛,
脑海里全是小满笑着喊他“爸爸”的样子,全是小满攥着他衣角打针的样子,
全是小满画的那张“爸爸的钟”……突然,他感觉到手心一阵灼热,表壳上的纹路开始发光,
内部的齿轮竟然微微转动了一下!沈时安惊喜地睁开眼,可还没等他高兴,齿轮又停了下来,
恢复了原状。“不够……还不够……”他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疯狂。他意识到,
自己对小满的爱,还不够“贪婪”——那种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疯狂,
才是这块表需要的“燃料”。3 第三章 第七夜的月光接下来的三天,
沈时安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整天待在阁楼里修表,而是出去四处借钱。
他找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跪在地上求他们,可大家都知道他的情况,要么躲着他,
要么委婉地拒绝。有一次,他找到以前的一个老主顾,
对方曾请他修过一块价值几十万的古董怀表,他以为对方会帮他,可对方只给了他五百块钱,
说:“沈师傅,不是我不帮你,是这病就是个无底洞,你填不满的。”那天晚上,
沈时安坐在老城区的天桥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车流,手里攥着那五百块钱,
哭得像个绝望的孩子。他想起妻子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时安,照顾好小满,
别让他受委屈。”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小满,
更对不起自己——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回到阁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月光惨白,
像一层裹尸布铺在地板上。沈时安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那块“罪愆之表”,突然笑了起来,
笑得越来越疯狂,眼泪都笑了出来。“贪婪……是吗?”他拿起工作台上最锋利的刻刀,
那是他用来雕刻齿轮花纹的,刀刃锋利得能轻易划破皮肤,“那我就给你贪婪!
”他把左手放在工作台上,手指张开,刻刀的刀尖抵在小指的第一节指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