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煌”破败的舞池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昏黄的灯光下,阿鬼单膝跪地的身影,
像一块投入死水的顽石,激起的不是涟漪,是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后背那道缝合的伤口在旧工装下隐隐作痛,却远不及他眼中那份死寂带来的压迫感。
“阿鬼?”陈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在阿鬼苍白却异常刚硬的脸上扫过。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他见过,在濒死的野兽眼中,
在被逼到绝境、只剩杀戮本能的凶徒眼中。但此刻,这凶戾被一层漠然的死水覆盖着,
只为他陈默一人而存在。“好。”陈默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意味。他不再看阿鬼,仿佛收下一条疯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转向烂命华和黄毛,眼神瞬间重新燃起那种近乎疯狂的凶焰:“带路!去‘鸿运’!今晚,
贵利王收不到我们的数,我要先收他的利息!
” “鸿运麻雀馆”藏在铜锣湾一条更深的窄巷尽头,门口挂着两盏蒙着厚厚油垢的红灯笼,
光线浑浊暧昧。里面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搓麻将的哗啦声、赢钱的狂笑、输钱的咒骂、还有放贷马仔粗鄙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
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属于底层欲望的声浪。陈默带着烂命华、黄毛,
还有如同影子般沉默跟在半步之后的阿鬼,径直闯了进去。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混杂着汗臭、烟味和廉价茶水的气味。“叼!边个谁啊?懂不懂规矩?
”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金链的矮壮马仔立刻拦了上来,嘴里叼着烟,
斜着眼打量陈默这一行明显带着煞气的人。他的目光扫过烂命华和黄毛,带着不屑,
但当掠过陈默腰间隐约的刀柄,尤其是后面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死寂的阿鬼时,
瞳孔不自觉地缩了一下。“找你们大佬,贵利王。”陈默声音平淡,却像冰锥一样刺破嘈杂。
“大佬是你想见就见的?报上名来!欠了多少?”矮壮马仔吐掉烟头,叉着腰,气势汹汹。
“火牛欠的账,现在归我刀仔。”陈默盯着他,“今晚来清数。”“刀仔?
”矮壮马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夸张的讥讽,“哦!火牛手底下那个小瘪三?
火牛自己都扑街死了,你算老几?清数?就凭你?”他身后的几个马仔也围了上来,
哄笑起来,眼神轻蔑。烂命华和黄毛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陈默没动,
只是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凭这个。”他猛地一挥手!几乎在他挥手的同时,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身后扑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是阿鬼!他根本没有武器!
或者说,他的身体就是武器!他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撞入那矮壮马仔的怀中!
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对方挥舞过来的手腕,往下一拧!“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矮壮马仔的惨叫刚出口一半!
阿鬼的右肘已经带着全身冲刺的动能,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他的咽喉软骨上!“呃!
”矮壮马仔的惨叫戛然而止,眼球瞬间暴突,喉骨碎裂的闷响被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
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双手死死捂住脖子,身体剧烈地抽搐,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血沫从口鼻中涌出。快!狠!准!一击毙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整个麻雀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喧嚣——麻将声、笑骂声、吆喝声——在阿鬼这电光火石般的杀戮面前,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个如同离水鱼般抽搐的马仔,
又惊恐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缓缓直起身子的阿鬼。他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甚至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沉默地退回到陈默身后半步的位置,仿佛从未离开过。
只有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和苍白的脸色,显示刚才那一下爆发对他重伤初愈的身体负担极大 。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地上那垂死马仔喉咙里发出的、越来越微弱的“嗬嗬”声,
像破风箱最后的哀鸣。几个围上来的马仔,脸上的笑容和轻蔑彻底僵住,变成了极致的恐惧。
他们握着砍刀或钢管的手在发抖,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陈默仿佛没看到地上的尸体,
也没看到周围惊恐的目光。他踏前一步,踩过地上蔓延开的血泊,
血脚印在肮脏的地板上格外刺眼。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吓傻的马仔,声音不高,
却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现在,够不够资格见贵利王?
” 没人敢回答。挡路的马仔如同被开水烫到的蚂蚁,慌乱地让开一条通路。陈默带着人,
径直穿过鸦雀无声的麻雀馆大厅,走向后面那扇紧闭的、包着厚厚皮革的隔音门。
烂命华和黄毛跟在后面,腿肚子都在打颤,看向阿鬼背影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深深的恐惧。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陈默一脚踹开隔音门!
门内是一个烟雾更浓、装修相对“豪华”的包间。一张巨大的赌桌旁,坐着几个人。
主位上是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的光头,脖子上挂着一条更粗的金链,
几乎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嘴里叼着雪茄,正是贵利王。
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梳着油头、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
以及两个明显是保镖的凶悍角色。桌上散乱地堆着筹码和钞票。
门被踹开的巨响让里面的人都是一惊。“叼!
边个谁找死……”贵利王身边一个保镖猛地站起来怒骂,手摸向腰间。
但当他看清门口浑身浴血主要是之前沾的、眼神如同饿狼的陈默,
以及他身后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死寂的阿鬼时,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尤其是阿鬼,
他明明站在那里没动,却给人一种随时会扑上来撕碎一切的恐怖感。“刀仔?
”贵利王眯起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认出了陈默,雪茄停在嘴边,脸上横肉抖了抖,
闪过一丝意外和忌惮。他显然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刀仔”捅死了周耀祖,
砍翻了青皮头一伙,还从蒋先生的追杀令下活了下来。但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敢直接杀上门!
“王老板,生意兴隆啊。”陈默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瘆人。
他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空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正好与贵利王和那个西装男形成三角对峙。
阿鬼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地立在他侧后方半步,死寂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锁定着贵利王和他身边的保镖。烂命华和黄毛则紧张地守在门口。“火牛的账,该清了。
”陈默开门见山,手指在沾着血污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清账?”贵利王嗤笑一声,
肥硕的身体在沙发里挪动了一下,雪茄的烟雾喷吐出来,“火牛那个死鬼欠我三十万!
连本带利!你一个刚上位、地盘都保不住的小四九底层,拿什么清?用命抵啊?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但眼神却不时瞟向陈默身后的阿鬼,
显然刚才外面瞬间死人的事情,已经有人飞快地通报进来了。“命?
”陈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神却越发冰冷,“我的命很贵。火牛的账,本金十五万,
利息按道上的规矩,算你三万。一共十八万。今晚,我带走。”他语气平淡,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十八万?”贵利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
震得筹码乱跳,“***当我是开善堂的?三十万!少一个崩一分钱都不行!刀仔,
别以为你砍死几个人就了不起!这里是铜锣湾!还轮不到你撒野!
”他身边的两个保镖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眼神凶狠地盯着陈默和阿鬼。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西装油头男,此刻也放下手中的酒杯,
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落在陈默身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腔调:“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和气生财嘛。
鄙人‘和记’的‘师爷苏’,今天正好来和王老板谈点生意。你们洪兴内部的事情,
我们‘和记’本不该插手。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地上虽然看不见,
但外面的事显然瞒不过他,“这位小兄弟出手,未免太狠辣了些。在铜锣湾动王老板的人,
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他看似在劝和,实则是在点明贵利王背后有“和记”撑腰,
更是在指责陈默的“不懂规矩”。“师爷苏?”陈默心头一凛。
和记是洪兴在铜锣湾最大的对头!这个师爷苏更是以阴险狡诈、精于算计闻名。
他怎么会在这里?和贵利王谈什么生意?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今晚的事,
恐怕没那么简单了。“面子?”陈默迎着师爷苏审视的目光,毫无惧色,反而嗤笑一声,
“我刀仔的面子,是兄弟们用命拼回来的!不是靠人给的!贵利王,十八万。今晚,
我就要带走。至于我兄弟出手……”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如同磐石般的阿鬼,
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谁挡我的路,谁想动我的人,我就送谁下去陪火牛!
”话音落下的瞬间,阿鬼那双死寂的眼中,陡然爆射出如同实质的凶光!他身体微微前倾,
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锁定了贵利王身边那两个按着枪的保镖!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压得那两个身经百战的保镖都感觉呼吸一窒,
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们毫不怀疑,只要陈默一声令下,或者他们有任何异动,
那个脸色惨白的“鬼”,会以最残忍、最迅捷的方式撕碎他们!
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筹码散发的油墨味、雪茄的焦香、还有外面隐约传来的血腥味,
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贵利王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抽搐着,
他没想到这个“刀仔”如此强硬,更没想到他身后那条“疯狗”的杀气如此骇人!十八万?
他当然不甘心!可看着阿鬼那双毫无人性的眼睛,
再想想外面那个喉咙被一击打碎的手下……他肥硕的手心全是冷汗。
师爷苏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吊灯昏黄的光,镜片后的眼神急速闪烁,显然在飞速权衡利弊。
这个突然冒出来、凶悍得不像话的“刀仔”,和他那条不要命的“疯狗”,
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强压?代价太大,而且很可能被洪兴蒋天生坐收渔利。妥协?
又显得和记太软弱……就在这时!“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如同惊雷般炸碎了麻雀馆死寂的夜空!子弹不是射向包间,而是来自外面的大厅!紧接着,
外面如同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声、桌椅翻倒的碰撞声、混乱的脚步声瞬间爆发!
“差佬警察!是差佬!”“快跑啊!” “有条子扫场!”包间内所有人脸色剧变!
贵利王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叼他老母!哪个王八蛋走漏的风声?
!”他第一反应就是被陈默坑了!师爷苏眼神一厉,瞬间看向陈默,带着惊疑和愤怒!
陈默也是心头猛地一沉!警察?!在这个节骨眼上?!蒋天生?!
还是……他猛地看向师爷苏!难道是和记搞的鬼?想一石二鸟?!“大佬!
外面全是CID刑事情报科!冲进来了!”烂命华脸色惨白地从门口探进头,
声音带着哭腔。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整条巷子!红蓝色的警灯光芒透过窗户,
疯狂地闪烁,将包间内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从后门走!
”贵利王不愧是老江湖,瞬间做出决断,也顾不上陈默了,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不相称的敏捷,
一把推开沙发后面一个隐蔽的暗门!师爷苏和他的保镖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走!
”陈默当机立断,对着烂命华和黄毛吼道,
同时一把抓起桌上散落的一叠最大面值的钞票估计有几千块,塞进怀里!
现在不是要账的时候,被警察堵住,火牛卧底的事情一旦被翻出来,再加上今晚的血案,
他十条命都不够填!烂命华和黄毛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向那个暗门。陈默紧随其后,
就在他即将踏入暗门的瞬间,他猛地回头!阿鬼没动!他依旧站在原地,如同生了根。
死寂的目光穿透混乱的烟雾和闪烁的警灯,牢牢锁定着包间正门的方向!那里,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喝令声已经清晰可闻:“警察!不许动!放下武器!
”他像一尊雕塑,又像一头被血腥味***、准备迎接最后厮杀的困兽。
后背那道刚刚缝合的巨大伤口,在警灯闪烁下,似乎又在隐隐渗血。“阿鬼!走!
”陈默厉声喝道,声音在混乱中显得有些嘶哑。阿鬼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那双死寂的眼睛看向陈默。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豫,
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命令的服从,以及最深处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属于凶兽的狂暴。
他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即将被撞开的大门上移开。然后,他动了。
动作依旧僵硬,但速度并不慢,几步就冲到了暗门边。在进入暗门前的最后一瞬,
他再次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破门而入、穿着深色制服的CID身影,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刻骨的、冰封的怨毒。随即,他闪身没入黑暗的通道。
陈默最后一个进入暗门,反手用力将沉重的暗门关上、插死!
隔绝了外面刺耳的警笛、混乱的尖叫和警察威严的喝令。
暗门后是一条狭窄、陡峭、散发着浓重霉味和尿臊气的楼梯,直通地下。
只有墙壁上几盏昏黄的、电压不稳的灯泡提供着微弱的光线。“快!下去!
”贵利王肥胖的身体在狭窄的楼梯上显得格外笨拙,喘着粗气催促。
师爷苏和他的保镖紧随其后,脸色阴沉。烂命华和黄毛连滚带爬。陈默和阿鬼落在最后。
楼梯又陡又滑,阿鬼后背的伤口显然被剧烈运动牵动,他下楼梯的动作有些踉跄,
额头冷汗密布,呼吸也变得粗重,但他依旧咬着牙,一声不吭,
只是那双死寂的眼睛在昏暗中,如同两点幽幽的鬼火。陈默伸手扶了他一把,
触手处是冰冷而紧绷的肌肉。阿鬼身体猛地一僵,似乎很不习惯这种接触,但他没有躲开。
“撑住。”陈默低声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阿鬼没有回应,只是借着陈默的力道,
更快地向下移动。楼梯的尽头是一个更加狭窄的通道,似乎是废弃的下水道改造的,
脚下是黏腻的污水,头顶滴着水珠。通道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和城市管道特有的轰鸣。
一行人沉默地在污秽中穿行,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
刚才麻雀馆里的剑拔弩张、生死对峙,仿佛被暂时抛在了脑后,只剩下逃离追捕的本能。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出口,
外面是另一条更偏僻、堆满垃圾的后巷。微弱的月光洒进来。贵利王和师爷苏率先钻了出去,
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三天?三十万?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掌,
又缓缓攥紧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一股比在死巷搏杀时更加冰冷的火焰,
在他眼底深处燃烧起来。那不是绝望的疯狂,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之后,
反而沉淀下来的、无比清醒的狠戾。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烂命华和黄毛绝望的脸,
最后落在阿鬼身上。阿鬼依旧沉默地站着,后背的伤口在月光下渗出暗红的痕迹,
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依旧死寂,如同深潭,只倒映着陈默的身影,
仿佛在等待下一个命令,哪怕那个命令是让他冲向刀山火海。“怕了?
”陈默的声音在寂静的垃圾巷里响起,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却比嘶吼更让人心悸。烂命华和黄毛下意识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陈默的目光越过他们,再次投向那片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璀璨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