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像陆则刚才递画板时的指尖。
咖啡馆比她想象中要深。
前半间是吧台和客座,后半间用磨砂玻璃隔开,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更多旧物:掉漆的缝纫机、缺角的搪瓷脸盆、蒙着防尘布的老式收音机……最显眼的是墙角立着的木架,摆满了大小不一的桐木盒,和陆则刚才抱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更旧些,锁扣上的铜绿都结成了网。”
那些是遗忘木盒。
“陆则不知何时端着盘曲奇走过来,放在她手边,”客人寄存的旧物,说是等想忘的时候,就让它们替自己记着。
“苏晚拿起块曲奇,黄油香气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突然想起爷爷的饼干罐——铁皮做的,印着褪色的黑猫警长,每次打开都”砰“地一声响。
可眼前的曲奇是现烤的,边缘还带着焦香,和记忆里的味道截然不同。”
你好像……很喜欢收藏旧物?
“她试探着问,目光瞟向陆则臂弯里那个半开的桐木盒。
刚才没看清,现在才发现里面除了相机包和铁皮青蛙,还躺着个断了弦的木吉他拨片,边缘被磨得发亮。
陆则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木盒,眼神软了下来:”不是收藏,是暂存。
“他拿起那个拨片,对着光转了转,”比如这个,是隔壁胡同老陈的。
他年轻时组过乐队,后来为了给女儿治病卖了吉他,只留下这个拨片。
他说每次摸到它,手就痒得想弹琴,可又怕想起当年解散时兄弟们哭红的眼睛。
“苏晚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的画板夹底层,藏着爷爷临终前用的收音机——旋钮掉了,喇叭蒙着灰,可只要凑近听,好像还能听见里面沙沙的戏曲声,和爷爷最后那个冬天的咳嗽声。
她不敢碰,又舍不得扔,只能像藏秘密似的藏着。”
你刚才……为什么说我画的是十年前的风铃?
“她把话题拉回来,指尖在画纸上那个小黑点周围画着圈。
陆则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和窗外风铃的晃动奇妙地重合:”十年前的秋分,也刮这样的风。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那棵老槐树,”那天我奶奶的糖水摊收摊,风铃被风吹掉了片铃舌,掉在青石板上,碎成了三瓣。
我记得很清楚,那片铃舌的尖上,有个很小的缺口——是我小时候拿剪刀刻的,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则字。
“苏晚的呼吸漏了一拍。
她低头看画纸上那个小黑点,正好在铃舌尖端的位置。
她明明只是慌乱中戳的一下,怎么会……”你的画,好像能接住旧物的记忆。
“陆则的声音突然轻了,带着点不确定,”刚才你碰相机包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句很清楚的话——下次我们还来拍银杏。
那是相机包主人的声音,她十年前说的。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
浅棕色的瞳仁里,映着她震惊的脸,还有窗外晃动的树影。
她想起刚才触碰相机包时看到的画面:穿碎花裙的女孩举着相机跑,喊着”陆则哥“……难道那个女孩,就是相机包的主人?”
你……也能听见?
“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发抖的风铃。
陆则没首接回答,而是从桐木盒里拿出那个断带的相机包,放在桌上:”你再碰一下试试。
“他的指尖离她的手背只有两厘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手腕,”这次集中精神,看看能不能听到更多。
“苏晚犹豫了一下,慢慢伸出手。
指尖刚触到帆布的瞬间,那股熟悉的暖黄色光芒又炸开了——比刚才更清晰,更鲜活。
她看到巷口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女孩蹲在地上捡叶子,马尾辫扫过陆则的手背;她听到相机快门声,还有女孩咯咯的笑:”陆则哥,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爱心?
等我们老了,就把它夹在相册第一页……“突然,画面碎了。
像被人猛地关掉了投影仪,只剩下一片漆黑。
苏晚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趴在桌上,脸颊贴着相机包,眼泪把帆布洇湿了一小块。”
哭了?
“陆则递过来一张纸巾,声音里带着点无奈,”我第一次碰它的时候,也听见了这句等我们老了。
“苏晚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
眼泪是热的,带着点咸涩,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悲伤,是一种很温柔的酸楚,像喝了杯加了桂花蜜的酸梅汤。”
那个女孩……后来呢?
“她小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包上被眼泪洇湿的地方。
陆则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
窗外的风铃又响了,五片铃舌互相磕碰,哑哑的声音里,好像藏着没说完的话。”
她走了。
“陆则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片银杏叶,”十年前的冬天,出国留学,再也没回来。
“他顿了顿,拿起苏晚的画板,翻到那张画着风铃的纸,”你的画里,铃舌是完整的。
所以我猜,你能看到它们想被记住的样子。
“苏晚低头看画纸。
阳光下,铅笔勾勒的风铃边缘泛着层极淡的光晕,那片空白的铃舌处,不知何时多了个歪歪扭扭的小黑点——像个被遗忘的”则“字。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画稿。
每次画完旧物,总觉得画纸上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很微弱,像心跳声。
以前以为是错觉,现在好像明白了——那是旧物在说:”谢谢你记得我。
“”陆则,“苏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我能画你的木盒吗?
“她指了指墙角那个最大的桐木盒,”所有的旧物,我都想画下来。
“陆则看着她,突然笑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脸上,浅棕色的瞳仁里闪着光,像融化的蜂蜜。”
好啊。
“他说,”不过有个条件——画完了,要给我讲讲,你在画里听到了什么。
“窗外的风铃又响了,这一次,声音好像没那么哑了。
苏晚低头翻开新的画纸,铅笔尖落下的瞬间,她仿佛听到画纸上响起了细微的心跳声——不是她的,也不是陆则的,是那些被遗忘的旧物,在时光里,为被记住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