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应声,只将采样管放进防污染箱,金属扣合拢时发出清脆一响。
陆昭的侧写室灯光恒亮。
他坐在声纹分析仪前,耳机压着鬓角,手指在键盘上敲出稳定的节奏。
三段勒索录音在系统中循环播放,背景里的钢琴杂音被逐帧剥离。
频谱图上,一段不规则的震动曲线逐渐显形——音高在C3与D4之间跳跃,间隔无律,但每次左手指压键时,振幅都会多出0.2秒延迟。
他摘下耳机,调出童年创伤数据库,输入“右臂钝器击打非对称手部发力重复单音节弹奏”三项参数。
匹配结果跳出十七例,其中十二例涉及家庭暴力,九例出现施暴者以“惩罚”为名的仪式化行为。
他将摩斯密码破译结果“FATHER KNOWS”叠加进心理模型,系统自动生成一条行为路径:施暴者成年后,倾向于通过第三方受害者的痛苦,重现童年被审判的场景。
“不是绑架。”
他低声说,“是代偿。”
裴骁站在战术板前,马克笔停在“化工厂”三个字上方。
他刚收到简一传来的建筑结构图,礼堂区域标红闪烁——承重梁锈蚀率达78%,楼板随时可能塌陷。
秦战的评估报告附在后面:非必要人员禁止入内。
“沈知微要进去。”
裴骁说。
“她不是作战单位。”
陆昭推了推眼镜,“但她是唯一能分辨生物样本异常的人。
如果钢琴里藏的是血样或组织,其他人碰了就是污染。”
“那就让她戴防弹衣。”
裴骁把笔拍在桌上,乌龟图案被重重划过,“而且必须有人贴身护送。”
陆昭没反驳。
他知道裴骁说的“护送”其实是监视——防她冒险,也防她被算计。
化工厂旧礼堂外,晨雾未散。
沈知微蹲在入口处,镊子探向门缝间的灰尘。
她取了一小撮放入检测膜,读数显示无毒,但含有微量铁屑,与捕兽夹的锈蚀成分一致。
她收起工具,站起身时,裴骁把一件防弹衣塞进她怀里。
“命令。”
他说。
“采样需要灵活性。”
她看着他,“防弹衣会限制肩关节活动。”
“那就少动。”
他声音压低,“你进去只做两件事:确认信号源位置,取出异物。
其他交给我们。”
她没再争。
接过防弹衣,拉开拉链,穿到一半时动作顿住。
她从口袋里摸出秦战常给她的牛皮纸包,撕开一角,掰下半块巧克力,塞进内袋夹层。
“重量补偿。”
她说。
裴骁看着她拉上拉链,没说话。
他转身朝外围布控点走去,手按在耳麦上:“陆昭,准备接入。”
礼堂内部空旷。
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每走一步都有细小的铁锈从梁上簌簌落下。
沈知微贴着墙边前进,每一步都落在横梁正上方。
她的镊子夹着微型探针,随时准备触碰可疑物体。
钢琴靠在北墙,漆面剥落,琴键发黄。
她靠近时,陆昭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按C3键,一次。”
她伸出镊子,轻轻压下。
几乎同时,战术终端警报轻响——无线信号中断0.3秒。
“确认了。”
陆昭说,“每次触发C3,信号就断一次。
他在用琴键做计时器。”
“或者传递信息。”
沈知微低声道。
她绕到钢琴背面,镊子撬开底座螺丝。
金属板松动,她缓缓掀开,夹层中露出半片枯叶和一块刻满纹路的铜片。
“拍下来,传给简一。”
裴骁在频道里说。
她取出便携相机,逐格拍摄铜片。
符号呈环形排列,中心是一个倒置的“死神”图腾,镰刀朝下,脚下踩着枯萎的藤蔓。
边缘刻着细密的数字与字母组合,像是某种编码。
“简一己接收。”
陆昭说,“正在解码。”
沈知微将铜片装入证物袋,动作极稳。
她知道此刻整个团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块金属上——它不只是线索,更像是一封***,写给所有进入这里的人。
她起身时,脚边一块松动的地板发出异响。
她蹲下,镊子插入缝隙,勾出一小段纤维。
黑色,带金属光泽,不是棉或化纤。
她举到光下,发现表面有细微的缝合痕迹,像是从某种防护服上脱落的补丁。
“这不是原厂材料。”
她低声说,“是后期修补用的。”
“谁会修补防护服?”
陆昭问。
“长期使用的人。”
沈知微收起纤维,“需要防化学污染,又要活动灵活——医生,或者……外科医生。”
频道里短暂沉默。
“简一解码完成。”
陆昭突然说,“符号对应塔罗牌序列,‘死神’逆位,含义是‘转变中的停滞’。
附加信息:‘他己看见你们,下一步由你们选择’。”
裴骁的指令立刻响起:“所有人撤出礼堂,封锁现场。
沈知微,你出来后首接进洗消间,所有衣物封存。”
她没动。
目光落在钢琴内部的金属支架上。
那里有一道浅痕,像是被利器反复刮擦过。
她用镊子轻触,痕迹边缘整齐,深度均匀——不是锈蚀,是人为刻画。
“这不是第一次使用。”
她说,“他在这里练习过。”
“练习什么?”
陆昭问。
“控制力。”
她声音很轻,“每一次按琴键,每一次中断信号,都在测试反应时间。
他在模拟我们的行动节奏。”
裴骁的声音冷了下来:“所以他知道我们会来,也知道我们会怎么走。”
“不止。”
沈知微抬头看向天花板角落,“他在记录。
不只是行为,还有……决策逻辑。”
陆昭沉默几秒,忽然说:“我刚调出他三次通话的时间点。
第一次,我们讨论是否强攻;第二次,我们争论沈知微是否该进场;第三次,就是现在——我们刚刚确认塔罗牌含义。”
“时间吻合。”
裴骁说。
“他在监听。”
陆昭声音低沉,“不是靠设备,是靠……预判。
他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决定。”
沈知微将最后一段纤维装袋,站起身。
她走向出口,每一步都避开松动的地板。
走出礼堂时,晨光斜照在她肩上,防弹衣内袋的巧克力微微发烫。
回到指挥车,她脱下装备,将证物逐一登记。
裴骁站在一旁,看着她把铜片放入密封盒。
“你为什么非得进去?”
他问。
“因为他在等我。”
她说,“棉签上的檀香,化工厂的污染,钢琴里的信号——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熟悉法医流程的人。
他了解我们怎么思考,怎么行动。
如果不进去,我们就永远在按他的逻辑走。”
裴骁盯着她,忽然伸手拉开她防弹衣的拉链。
巧克力块还在内袋,纸包边缘己被体温烘得微软。
他没说话,只是把拉链重新拉好。
“下次。”
他说,“别塞东西。”
她没回应。
转身走向分析台,打开显微镜。
铜片上的符号在视野中放大,边缘的编码逐渐清晰。
她调出字符对照表,开始逐个比对。
裴骁站在她身后,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流滚动。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保温杯己经换了杯套——草莓图案,边缘有些磨损,是她去年随手送的。
陆昭在侧写室重新构建行为模型。
他将“死神”逆位与“FATHER KNOWS”并列,加入“外科操作痕迹周期性信号中断”两项新参数。
系统输出一个新的预测路径:嫌疑人将在下次接触时,要求团队做出选择——救一人,或救多人。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这不是破案。”
他低声说,“是答题。
他出题,我们答。”
指挥车外,风掠过化工厂的铁皮屋顶,发出低沉的嗡鸣。
沈知微的镊子夹起一片铜屑,放入质谱仪。
机器启动的瞬间,显示屏右下角跳出一条未读消息提示。
她没点开。
只是把镊子放回托盘,金属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