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总是让我想起五年前母亲离世的那天。我攥紧手中的化验单,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里,躺着一个与我素未谋面的七岁女孩。
“苏小姐,配型结果出来了,您与患者的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医生推了推眼镜,
“这很难得,通常非亲属间能有百分之五十就相当不错了。”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珠顺着玻璃窗滑落,像极了眼泪。我望着病房方向,轻轻点头:“我捐。”三天前,
我还是个与这对父女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直到在大学同学群里看到那封紧急求助信——陈默的女儿患上急性白血病,急需骨髓移植。
照片上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却依然对着镜头甜甜地笑着,
那双大眼睛让我瞬间想起了童年时的自己。我与陈默曾是大学同学,但并不熟悉。
只记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生,总是独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毕业后更是再无联系。
没想到再次得知他的消息,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您确定吗?
捐献过程可能会有一些不适...”医生谨慎地提醒道。“我确定。”我的声音很轻,
却异常坚定。给女孩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这不需要犹豫。虽然我只是个普通的图书编辑,
月薪刚够在这座城市生活,但健康是我唯一能慷慨赠予的财富。
捐献前的准备工作繁琐而漫长。每天需要注射动员剂,
将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动员到外周血中。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我总是咬紧牙关。
护士说这些针剂会带来类似重感冒的症状,果然,当晚我就发起高烧,浑身酸痛得无法入眠。
但我从没想过放弃。每当难受得厉害时,我就会打开手机,
看看那个叫陈晓雨的小姑娘的照片。她戴着大大的口罩,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充满着对世界的渴望。采集日前一天,我终于在医院见到了陈默。他比大学时沧桑了许多,
眼角爬上了细纹,鬓角甚至有了几缕白发。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如记忆中那般深邃。
“谢谢你,苏晴。”他声音沙哑,双手不安地搓动着,“晓雨是我的一切...如果没有她,
我真不知道...”“别这么说,”我轻声安慰,“晓雨会好起来的。”他抬头看我,
眼中满是血丝:“这些年,我一个人把她带大。
她妈妈在她两岁时就离开了我们...”他的声音哽咽了。那一刻,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父亲最深沉的脆弱与无助。采集室里的仪器发出规律的嗡鸣声。
两根针管分别插入我的左右手臂,血液从一侧流出,经过分离机提取干细胞后,
再从另一侧输回体内。整个过程持续了四个小时,我不能动弹,手臂酸麻得失去知觉。
当最后一点干细胞被收集到血袋中时,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护士微笑着对我说:“这些细胞很快就会输送到小女孩体内,给她重生的希望。
”我被推回病房休息,浑身虚弱得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但想到晓雨即将获得新生,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陈默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他大步走到我床前,眼中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怒火。“你到底对晓雨做了什么?
”他几乎是在咆哮,“她疼得一直在哭!说是你弄疼她的!”我愣住了,
一时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陈默,你冷静点...”我虚弱地试图解释。“冷静?
我女儿躺在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你让我冷静?”他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狠狠摔在地上,“要是晓雨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玻璃碎裂的声音引来了护士和医生。众人赶忙拉住情绪失控的陈默,
而他依然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中的恨意让我不寒而栗。为什么?我明明救了他的女儿,
为何换来的是如此对待?第二章医护人员将陈默劝离后,病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我怔怔地望着地上四溅的玻璃碎片,仿佛它们也扎进了我的心里。手臂上的针眼隐隐作痛,
但远不及心中的委屈来得强烈。“苏小姐,您别往心里去。”一位年长的护士轻声安慰道,
“干细胞输入后会有一些不适反应,这都是正常的。陈先生可能是太担心孩子了,
一时情绪失控。”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
理智上我能理解一个父亲对女儿安危的焦虑,但情感上却难以接受那般毫无来由的指责。
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在地面上,
形成一道道苍白的光斑。我忍不住想起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夜晚,
她虚弱地握着我的手说:“晴晴,人生最珍贵的不是获得多少,而是给予多少。给予爱,
给予希望,即使不被理解,也不要停止善良。”正是因为这句话,当我看到陈默的求助时,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帮助。可现在,我开始怀疑——善良真的值得吗?第二天清晨,
主治医生特地来向我解释情况。“晓雨出现了轻微的排异反应,这是移植后的常见现象。
”医生说,“会有一些疼痛和不适,但不会危及生命。我们已经采取了相应措施,
情况正在好转。”“那她为什么说...是我弄疼她的?”我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医生叹了口气:“孩子还小,无法理解复杂的医疗过程。疼痛袭来时,
她只知道这些‘新血液’来自您,自然将不适归因于您。我们已经向她做了解释,
但她可能需要时间理解。”原来如此。一个七岁孩子的懵懂之言,
被焦虑过度的父亲当作了指责我的利剑。下午,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去儿科病房看望晓雨。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她正躺在床上看书,小脸依然苍白,但神情专注。陈默坐在床边削苹果,
动作轻柔地将苹果切成小块,仔细地喂到女儿嘴边。那一刻的他,与昨日判若两人。
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深沉的父爱。晓雨说了句什么,
他立即笑起来,眼角漾开细细的纹路。我忽然不忍心打扰这温馨的画面,转身准备离开。
“苏小姐?”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看见他站在病房门口,脸上带着些许尴尬。
“昨天...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很轻,“我太担心晓雨了,说了过分的话。
”我摇摇头:“没关系,我理解。”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
他侧身让开门口:“要进来看看晓雨吗?”晓雨的病房摆满了各种玩具和图画书,
最显眼的是床头那只半人高的泰迪熊。她看到我,
眼睛亮了起来:“你是那个给我神奇血液的阿姨吗?”我被她的说法逗笑了:“是啊,
这些血液会帮助晓雨变得强壮起来。”“爸爸说你是天使。”晓雨认真地说,
“可是昨天我好疼,还以为你是坏人呢。对不起。
”孩子天真无邪的道歉让我心头一暖:“没关系,现在还会疼吗?”“只有一点点啦。
”她举起胳膊,展示着上面的针眼,“护士姐姐说这是成长的勋章!”陈默站在一旁,
眼神复杂。当我起身告辞时,他坚持要送我到病房门口。
“医药费...我会尽快凑齐还给你的。”他突然说,“我知道这不是钱能衡量的,
但至少...”我愣住了:“什么医药费?捐献不是无偿的吗?
”这次轮到他惊讶了:“医院没说吗?采集过程中的所有费用,按理说应该由受捐方承担。
虽然我们现在...”他的声音低下去,显得有些难堪。我顿时明白了。
原来他不仅承受着女儿病情的压力,还面临着经济上的困境。难怪他情绪如此不稳定。
“我不需要任何补偿。”我真诚地说,“看到晓雨好起来,就是最好的回报。”回到病房后,
我却久久不能平静。脑海中反复浮现陈默削苹果时温柔的神情,和他提及医药费时的窘迫。
一个单亲父亲,独自照顾白血病的女儿,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傍晚,
我忍不住向护士打听情况。这才知道,陈默为了给女儿治病,已经卖掉了房子和车子,
如今暂时住在医院附近的出租屋里。原本经营的小设计工作室也因为长期缺席而难以为继。
“但他从不在晓雨面前表现出一丝困难。”护士感叹道,“总是给孩子最好的东西,
自己却经常啃馒头充饥。”我的心被深深触动了。当晚,
我做了一个决定——悄悄去收费处结清了自己捐献过程中的所有费用。
工作人员起初不肯答应,但在我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办理了。我知道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但至少能减轻他一点负担。走出医院时,夕阳正好。金黄色的光芒洒在身上,温暖而柔和。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连日的疲惫似乎减轻了许多。就在这时,手机响起。
是出版社主编打来的电话,语气急切:“苏晴,你负责的那本新书出了问题,
作者对封面设计极其不满,明天就要重新定稿,你能来处理一下吗?”我这才想起,
为了捐献,我已经请了一周假,堆积的工作想必已经如山。现实生活的压力重新涌来,
但我并不后悔这一周的选择。“我明天就回公司。”我承诺道。挂掉电话,
我回头望向医院大楼。在无数扇窗户中,我仿佛能看到晓雨病房的那一盏灯,
温暖而坚定地亮着。生命中有太多无法预料的风雨,但总有那么一些时刻,
让我们愿意成为彼此的光。第三章回到工作岗位后,生活似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编辑部的压力依旧,
稿日期的追赶、作者们的各种要求、市场部的销售压力...所有这些构成了我熟悉的日常。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我会时不时想起医院里的那对父女,想知道晓雨的恢复情况,
想知道陈默是否还在为医药费发愁。这种牵挂莫名而强烈,以至于周五下班时,
我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医院。儿科病房里,晓雨正坐在床上画画。看到我,
她开心地举起手中的画纸:“苏阿姨你看,我画的是你!”画上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
正在将一颗闪闪发光的心送给病床上的小女孩。虽然笔触稚嫩,但色彩明亮温暖。
“护士姐姐说,你的血液里有爱心的种子,种在我的身体里了。”晓雨认真地解释,
“所以我现在每天都要开心,这样种子才能发芽长大。”我被孩子纯真的话语深深打动。
抬头看见陈默站在一旁,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谢谢你来看她。”当我们独处时,他说,
“晓雨经常提起你。”“恢复得还好吗?”我问。“比预期要好。”他的语气轻松了些,
“医生说如果继续这样,下个月就能暂时出院休养了。”这真是个好消息。
但我注意到他眉间依然锁着忧愁。“医药费...还差多少?”我鼓起勇气问。
陈默愣了一下,苦笑道:“不想这些。总会解决的。”后来从护士那里得知,
尽管已经减免了部分费用,但后续的抗排异治疗仍然需要一大笔钱。陈默正在四处借钱,
但效果甚微。那个周末,我做了一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我发起了一个小小的募捐活动。
在征得陈默同意后,我将晓雨的故事写成一篇文章,发表在几个公益平台上。
同时联系大学同学会,希望能得到更多帮助。响应出乎意料地热烈。
大学同学们纷纷伸出援手,就连多年不联系的老师也捐了款。
出版社的同事们知道后也自发组织起来,有的捐款,有的带来玩具和图书给晓雨。
当我将第一笔募捐款交给陈默时,他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太多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哽咽,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看到晓雨好起来,就是最好的感谢。”我微笑着说。
从那以后,我去医院探望的频率更高了。有时是下班后带一本新书给晓雨,
有时是周末陪她画画。陈默开始还会客气地推辞,后来也渐渐接受了这份善意。一个雨夜,
我加班后照例去医院。病房里,晓雨已经睡了,陈默正坐在走廊长椅上吃便当。
那只是一份简单的白饭配咸菜,他却吃得格外认真,连一粒米都不浪费。看到我,
他慌忙想藏起便当盒,但我已经看见了。“还没吃晚饭吗?”我假装不经意地问,
“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去吃点热乎的吧。”医院附近的小餐馆里,热汤面冒着腾腾蒸汽。
陈默起初有些拘谨,但几口热汤下肚后,渐渐放松下来。“晓雨的母亲在她两岁时就离开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掩不住伤痛,“她说受不了这种平庸而拮据的生活,
想要追求更好的未来。”我静静听着,没有打断。“这些年来,我又当爹又当妈,
把晓雨拉扯大。虽然辛苦,但从不觉得委屈。只是这次生病...”他握紧筷子,指节发白,
“我才发现自己如此无能,连女儿的医药费都凑不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轻声说,
“晓雨被你教育得很好,她坚强又乐观,这比任何财富都珍贵。”他抬起头,
眼中有着脆弱的光芒:“你真的这么认为?”我坚定地点头。那晚我们聊了很多。
他谈起自己的设计梦想,如何大学毕业后白手起家,如何为了照顾晓雨而放弃了许多机会。
我则分享了自己在出版行业的点点滴滴,以及母亲去世后独自面对生活的经历。分别时,
雨已经停了。夜空如洗,几颗星星隐约可见。“谢谢你,苏晴。”陈默真诚地说,
“不只是为了晓雨,也为了...今晚的陪伴。”我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随着时间推移,
晓雨的状况越来越好。医生宣布她可以暂时出院休养,定期回医院复查即可。
陈默租住的小公寓虽然简陋,但被布置得温馨舒适。我经常在下班后去看望他们,
有时带去食材做一顿营养晚餐,有时只是坐坐聊聊。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为晓雨读故事书时,
她突然问:“苏阿姨,你会一直来看我们吗?”“当然会啊。”我摸摸她的头。
“那你能当我妈妈吗?”孩子天真无邪的问题让我瞬间愣住。陈默恰好端着水果走进来,
听到这句话也僵在原地。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而尴尬。“晓雨,别胡说。”陈默率先反应过来,
语气有些慌乱。孩子委屈地撇嘴:“可是我喜欢苏阿姨嘛...”那天我提前告辞了。
陈默送我到楼下,一路无言。临别时,他才开口:“孩子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心里却泛起异样的涟漪。回到家后,我久久无法平静。镜中的自己眼神闪烁,
嘴角却带着不自觉的微笑。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
某种情感已经悄然生根发芽。周一下班时,我发现陈默站在出版社大楼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