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珠光宝气的日常
前世她是后来进到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靠着助学贷款和打工勉强读完大学，进入社会后更是看尽脸色、受尽磋磨。
在孤儿院以后从未有人用这样宠溺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从未有人因为她晚起就炖好冰糖燕窝等着她。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奢侈的关爱，像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柔软也最荒芜的角落。
她慌忙低下头，借着整理并不凌乱的裙摆掩饰失态，快速眨回眼里的湿意。
不能哭。
林薇薇，稳住。
你现在是“林薇薇”了，是被宠爱的富家千金，不是那个一无所有、需要拼命挣扎的社畜。
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己经努力挤出一个符合年龄的、略带娇憨的笑容，模仿着记忆碎片里原主可能有的神态，脚步略显迟疑地走向餐厅。
“爸，妈，早上好。”
声音稍微有点紧，但那份天生的娇软嗓音掩盖了其中的不自然。
“快坐下快坐下，”苏文佩起身，亲自为她拉开身旁的椅子，柔软的丝绸衬衫拂过林薇薇的手臂，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看看，是不是又熬夜了？
眼睛好像有点红。”
林薇薇心里一咯噔，连忙垂下眼睫：“没...没有，可能刚睡醒。”
吴妈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炖盅过来，轻轻放在她面前，揭开盖子，里面是晶莹剔透、冒着丝丝热气的冰糖燕窝。
“谢谢吴妈。”
林薇薇下意识地道谢。
桌上安静了一瞬。
吴妈脸上掠过一丝受宠若惊的惊讶，连林国栋也从报纸后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
苏文佩更是首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薇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怎么今天这么客气？”
林薇薇暗叫不好，原主看来是个被宠坏了的、觉得一切理所当然的主儿。
她赶紧拿起小勺，舀了一勺燕窝送进嘴里，清甜润滑的口感瞬间征服了味蕾，也顺势遮掩了尴尬：“唔...好喝。
我就是...突然想谢谢吴妈嘛。”
苏文佩这才收回手，嗔怪地笑道：“这孩子，今天古里古怪的。”
语气里却满是纵容。
林国栋哈哈一笑，放下报纸：“我闺女这是长大了，懂事了！
好事！”
他拿起那个砖头块般的大哥大，熟练地拔出天线，像是在摆弄一个心爱的玩具，“老张啊，我那批货什么时候到港？
...嗯，抓紧点，市场上紧俏着呢...”听着父亲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打着电话，谈论着“外贸”、“批文”、“关税”这些词，林薇薇一边小口吃着这辈子都没尝过的昂贵补品，一边悄悄打量西周。
餐厅很大，靠墙放着一个巨大的酒柜，里面摆满了各种洋酒和国产名酒。
天花板上吊着璀璨的水晶吊灯。
透过餐厅的玻璃推拉门，可以看到外面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种着些花草，角落里似乎还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桑塔纳？
还是丰田？
这就是九十年代初先富起来那批人的生活吗？
她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早餐上。
除了燕窝，吴妈还给她端上来一杯牛奶，两片烤得金黄涂了黄油的面包，还有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
餐具是细腻的白瓷，沉甸甸的，边缘描着金线。
“薇薇，”苏文佩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观察，“昨天跟你说的，今天要去看看爷爷奶奶，还记得吗？
顺便啊，你爸爸生意上的陆叔叔一家也从国外回来了，晚上约了一起在和平饭店吃饭，你可要打扮得漂亮点。”
和平饭店？
林薇薇心里又是一震，那可是上海的标志性老牌豪华饭店。
她含糊地点头：“嗯，记得。”
“对了，老林，”苏文佩又转向丈夫，“昨天碰见刘处长太太，说她女儿丽丽放暑假从北京回来了，听说薇薇也放假了，想着一会儿过来找薇薇玩呢。”
林国栋正好打完电话，闻言点点头：“刘处长的闺女啊？
来呗，小孩子家一起玩挺好。”
他像是想起什么，对林薇薇说：“薇薇啊，丽丽姐姐要是来了，你那些进口的巧克力、糖果什么的，拿出来分给人家吃点，别小气，听到没？”
丽丽？
姐姐？
林薇薇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碎片浮了上来——一个总是穿着比她旧一点、款式落后一点的裙子，眼神里带着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的女孩，每次来家里，都会对她的新玩具、新衣服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旁敲侧击地想要。
看来，这就是第一个“不开眼的”要来了。
林薇薇心里忽然安定了一些。
应付同龄人，尤其是这种明显有点小心思的，她前世在职场上见多了。
“知道啦。”
她乖巧地应道，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吃完早饭，林国栋拿起手包和大哥大，准备出门。
苏文佩送他到门口，替他整理了一下并不歪的领子。
林薇薇看着这一幕，有些出神。
这种寻常夫妻的温情，在她前世也是奢侈品。
“薇薇，发什么呆呢？”
苏文佩送走丈夫，回身看到女儿还坐在餐桌边，笑道，“要不要妈妈陪你上楼挑挑晚上吃饭穿的衣服？
上次给你买的那条红色连衣裙，就很好看...不用了妈，”林薇薇连忙站起来，“我自己去挑就好。
您...您忙您的。”
她还不习惯和这位“母亲”太过亲密。
苏文佩只当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没强求，转身去吩咐吴妈准备今天去老人家要带的礼品。
林薇薇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扮演一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比连续加班做PPT还要累心。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无比奢华温馨的房间，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依旧挥之不去。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台历，手指摩挲着“1992”这个数字。
92年...南方谈话刚刚结束不久，改革开放的春风正愈吹愈烈。
股票认购证...对！
就是这个时候！
她猛地想起前世偶尔听长辈们唏嘘感叹过的“发财神话”，92年上海发行的股票认购证，原本30块一张无人问津，后来却因为股票市场火爆，中签率极高，一张认购证在黑市被炒到上万甚至几十万天价，造就了上海第一批通过股市暴富的百万富翁！
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这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年代！
而她，手握先知！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有这个资本去抓住机会！
原主的记忆里，父亲林国栋是做外贸生意的，家境极其殷实，光是梳妆台上那些需要外汇券才能买到的进口化妆品，就价值不菲。
她的零花钱...她快步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几沓钞票，主要是十元面额的（第西套人民币的蓝黑色十元），粗略一看，至少有几百块。
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皮质钱包，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人民币，还有几张外汇券和几张一百元面额的新版人民币（90版）！
92年，几百块的零花钱！
相当于她前世小时候家里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林薇薇拿起那厚厚一沓零花钱，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是她的启动资金！
她几乎立刻就想冲出去找到证券交易所。
但残存的理智拉住了她。
首先，她得确定认购证开始发售了没有。
其次，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向父母要一大笔钱——光是手里的零花钱可能远远不够。
而且，那个“丽丽姐姐”马上就要来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钱放回抽屉。
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辆黑色的轿车，脑子里飞速盘算着。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门***，以及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文佩阿姨，我来找薇薇玩啦！”
来了。
林薇薇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再次练习了一下那种带着点娇纵和天真的表情。
现在，她是林薇薇，是备受宠爱的富家女。
她打开房门，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客厅里，苏文佩正和一个穿着淡黄色连衣裙、梳着马尾辫的女生说话。
那女生大约十***岁，模样清秀，但眉眼间那股刻意讨好的神色，让林薇薇一眼就看到了前世办公室里那些汲汲营营的同事的影子。
那女生看到林薇薇下楼，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尤其是在看到她身上那件质地精良、款式新颖的刺绣衬衫和背带裙时，羡慕之色几乎掩饰不住。
“薇薇！”
她热情地迎上来，“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这裙子真好看，是在友谊商店买的吧？”
林薇薇矜持地笑了笑，接收着原主残留的、对眼前之人并不十分喜欢的情绪，学着记忆里可能的态度，微微抬着下巴：“丽丽姐来了呀。
嗯，我爸上次去广州带回来的。”
刘丽丽脸上的笑容更热切了，伸手就想来挽她的胳膊：“薇薇，你上次不是说有很多香港带回来的明星贴纸和磁带吗？
能给我看看吗？
我可喜欢Beyond了！”
林薇薇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一个苹果把玩着，语气懒洋洋的：“都在楼上呢，懒得拿了。
吴妈——吴妈——给我们拿点饮料和零食上来吧。”
她这略显傲慢的态度，反而让刘丽丽觉得正常起来，她赶紧跟着坐下，嘴里奉承着：“薇薇你真是好福气，爸爸妈妈都这么疼你，家里什么都有。
不像我，在北京上学，想买件新衣服都得省好久生活费呢。”
苏文佩在一旁笑道：“丽丽也很优秀啊，考上的可是名牌大学。
薇薇，你得多向丽丽姐姐学习。”
刘丽丽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嘴上却谦虚：“阿姨您过奖了。
薇薇还小嘛，而且女孩子嘛，将来嫁得好最重要了，像薇薇这样的条件，以后肯定能找个比我们家强一百倍的好人家。”
这话听着像是恭维，却隐隐带着点刺。
暗指林薇薇只是命好，自身并不如何。
若是原来的林薇薇，可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意味，但此刻坐在那里的，是在职场里摸爬滚打过、听惯了弦外之音的灵魂。
林薇薇咬了一口脆甜的苹果，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刘丽丽，声音又甜又软：“丽丽姐，你是在北京读书见识广。
你刚才说女孩子嫁人最重要...难道现在北京的女大学生，读书不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都是为了找个好婆家吗？
我们老师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呀。”
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发问。
刘丽丽的脸瞬间涨红了，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这个一向没什么脑子、只知道炫耀吃喝玩乐的草包大小姐，会说出这么一句夹枪带棒的话来。
苏文佩也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哎呀，你们小女孩儿，聊什么呢！
丽丽别介意，薇薇她小孩子家胡说的。”
吴妈正好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几瓶进口的橙汁、可乐，还有几盒包装精美的进口饼干和巧克力。
林薇薇立刻放下苹果，拿起那盒印着外文的巧克力，打开，递给刘丽丽，笑容灿烂无邪：“丽丽姐，吃巧克力呀，我爸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可好吃了。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挺好吃的。”
刘丽丽看着那盒昂贵的巧克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林薇薇心里冷笑一声。
第一个不开眼的，搞定。
专治不服，从这一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