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非最终没有去动那瓶金疮药,也没有现身。
他如同石雕般隐在阴影里,任由伤口抽痛,全身戒备地注视着那青衫客。
青衫客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他静立片刻,仿佛真的只是避雨,甚至颇有闲情地借着偶尔的电光,打量了一番殿内残存的壁画。
约莫一炷香后,雨势稍歇,他竟真的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神像方向微微颔首。
“雨既渐止,在下便不叨扰了。
药留予有缘人,兄台保重。”
说罢,他竟真的转身,步履从容地消失在依旧淅沥的雨幕中,来得突兀,去得干脆。
凌无非又等了许久,确认再无动静,才缓缓松懈下来。
肋下的疼痛几乎让他虚脱。
他看了一眼供桌上那白玉瓷瓶,眼神复杂。
最终,他艰难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玄鹰卫标配的、效果普通但绝对安全的金疮药。
他自行处理了伤口,过程痛得他冷汗首流,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那青衫客……绝非寻常路人。
是敌?
是友?
还是……“往生渡”派来试探他的人?
“往生渡”三个字,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
陈烁的死,自己的冤屈,都必须着落在这个神秘诡异的教派上。
他需要信息,需要线索,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和……盟友。
单打独斗,寸步难行。
天色微明时,雨彻底停了。
凌无非换下显眼的玄鹰卫服饰,穿上之前准备的粗布衣裳,用泥土稍稍掩饰了过于锐利的眼神,忍着伤痛,离开了破庙。
他需要去人多口杂的地方,听听风声,也找机会弄些更好的伤药和食物。
晌午时分,他来到了距离破庙最近的一处小镇。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一家名为“归林居”的客栈兼酒肆是唯一的消息集散地。
凌无非低着头,走进喧闹的客栈大堂,挑了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只要了一碗素面和一壶粗茶。
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谈话。
多是些乡野闲谈,家长里短。
首到……“……听说了吗?
前几天夜里,上游漂下来好几具尸首,啧啧,那样子,吓人得很,干瘪得像是被吸干了一样……”邻桌一个行商模样的汉子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
“莫不是出了什么吸血的妖怪?”
同伴骇然。
“谁知道呢?
官府的人来看过,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可能是染了怪病……可我瞧着不像……”凌无非的心猛地一沉。
吸干?
怪病?
这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陈烁尸体上那不自然的灰败和石钢提到的“资粮”。
他正凝神细听,客栈门口的光线一暗。
凌无非下意识抬眼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又是那个青衫客!
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青衫,神情温和,嘴角带着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大堂,在经过凌无非这边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自然地移开,找了个靠窗的清净位置坐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
巧合?
还是……追踪?
凌无非的心提了起来,手悄然按上了桌下的短刃。
青衫客只要了一壶清茶,慢条斯理地品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凌无非的存在。
他的举止优雅从容,与这粗糙喧闹的乡野客栈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客栈另一角的动静吸引了凌无非的注意。
一个穿着粗布裙衫、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被店小二为难。
她面前的桌上只放着一碗清可见底的米粥,似乎囊中羞涩,无法支付更多的饭资。
“小姑娘,一碗粥可占不了这么久的位置,你看这……”店小二的语气带着不耐烦。
少女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声音细若蚊蚋:“对、对不起,我这就走……”她慌乱地站起身,袖口无意间向上翻起了一截。
凌无非的眼神锐利,瞬间捕捉到——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几道极淡的青黑色细线若隐若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与她苍白瘦弱的肤色形成诡异对比!
那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脸色倏地惨白,慌忙拉下袖子遮掩,起身就想匆匆离开。
“店家。”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是那青衫客。
他不知何时己站起身,走了过来,将一小块碎银放在店小二手中:“这位姑娘的账,我来结。
再给她包些耐放的干粮吧。”
店小二立刻眉开眼笑,连声应下。
少女愣住了,抬头看着青衫客,眼中满是惊愕和不知所措。
青衫客对她微微一笑,笑容干净而温暖:“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少女刚刚遮掩的手腕处,语气关切,“只是…姑娘的气色似乎不佳,方才我观你脉象似有异常,可是身体不适?
在下略通医术,或可一试。”
他的语气真诚无比,带着一种天然的、让人想要信赖的魅力。
少女看着他温和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角落里气息冷峻、眼神锐利的凌无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紧紧攥着袖口,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无非的心头疑云更重。
这个青衫客,再次恰到好处地出现,目标…似乎正是这个手腕有着诡异痕迹的少女?
他究竟想做什么?
凌无非缓缓喝了一口粗茶,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
这潭水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浑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