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德十二年，春。

我萧炎刚从宫中回府，便听见下人禀报，夫人林清雪在正厅等候多时。

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早已吩咐厨房备下她爱吃的桂花糕和燕窝粥。谁知推开厅门，却见一个陌生女子正跪在清雪身旁，低声啜泣。

"夫君回来了。"清雪起身相迎，神色淡然，"这是新收的侍女柳如烟，说有要事禀报。"

我皱眉看向那跪地女子。她约莫十***岁年纪，生得眉目如画，此时梨花带雨的模样，竟有几分我故去表妹的影子。

"奴婢拜见千户大人。"柳如烟磕头道，"奴婢刚才不小心撞翻了夫人的茶盏，弄湿了衣裳，夫人正要罚奴婢呢。"

我瞥了眼清雪，她的素色罗裙下摆确实有水渍。

"既是无心之失，起来吧。"我淡淡说道，"去换身干净衣裳。"

"多谢千户大人开恩！"柳如烟千恩万谢地退下。

清雪静静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

"夫君，这柳如烟来历不明，我觉得..."

"今日是你生辰，何必为一个下人坏了兴致。"我打断她的话，"走，去用膳。"

用膳时，柳如烟换了身藕荷色的襦裙，在一旁侍奉茶水。我无意间抬头，竟发现她的侧颜与表妹如出一辙。

表妹名唤萧念，自幼与我青梅竹马。七年前我奉命出征鞑靼，她为了给我送行，夜里翻墙出府，不料遭遇歹人，为保清白撞死在我面前。

若她还活着，如今该是柳如烟这般年纪。

"夫君？夫君？"清雪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怎么了？"

"奴婢问您要不要再添碗汤。"柳如烟怯怯地说。

我看着她怯弱的模样，心中莫名一软："添吧。"

清雪放下筷子，神色有些冷淡。

用完膳，我去书房处理公务。不多时，柳如烟端着茶走了进来。

"千户大人，奴婢给您沏茶。"

我接过茶盏，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竟发现她的手冰凉如玉，正如当年的萧念。

"你的手为何这么凉？"

"奴婢自小体寒，夫人说让奴婢多喝些姜汤。"柳如烟低着头说，"夫人对奴婢很好，奴婢很感激。"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

夜里，清雪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今日委屈你了。"我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你不喜欢柳如烟。"

"我为什么要不喜欢她？"清雪看着镜中的我，"夫君似乎很怜惜这个侍女。"

"胡说什么，她不过是个下人。"

"那就好。"清雪起身，走向床榻，"夫君早些歇息。"

可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柳如烟的脸庞，以及萧念临死前的那声"表哥"。

第二日一早，我刚起身，就见柳如烟端着洗脸水走进来。

"千户大人，奴婢伺候您洗漱。"

"夫人呢？"

"夫人一早就出府了，说是去林府探望老太太。"

我洗脸时，柳如烟在旁边小心侍候。突然，她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一道疤痕。

"这伤是怎么来的？"

柳如烟慌忙拉下袖子："小时候不懂事，被刀子划的。"

我心中一震。萧念手腕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那是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刀时留下的。

"你..."我正欲细问，清雪回来了。

"夫君，祖母让我带话给您。"清雪走进来，瞥了眼柳如烟，"你先出去。"

柳如烟行礼退下。

"祖母说什么？"

"祖母问您最近为何总是心神不宁，是不是府中有什么不妥？"清雪直视着我，"夫君，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没有，你想多了。"

"但愿如此。"清雪转身，"对了，柳如烟说想学些女红技艺，我准备让她跟着嬷嬷学习。"

我点头应允，心中却有些不安。

下午，我在演武场练刀时，无意间瞥见柳如烟站在回廊下观望。她的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忧伤，恰如当年萧念送我出征时的神情。

练完刀，我走向她。

"你在看什么？"

"千户大人的刀法真厉害。"柳如烟低头道，"奴婢想起了...想起了家里的兄长，他也会使刀。"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都死了。"柳如烟眼眶微红，"三年前家乡遭了匪患，一家人都没了，只剩奴婢一人。"

我看着她孤苦的模样，心中涌起强烈的怜惜。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容貌，还有那道疤痕...

莫非她真的是...

"如烟。"我不自觉地唤了她的名字。

"千户大人？"

我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没什么，你去忙吧。"

看着柳如烟离去的身影，我心中五味杂陈。

晚膳时，清雪问起白天的事。

"听下人说夫君今日与柳如烟说了很久话？"

"不过是随口问了几句她的身世。"

"哦？她说了什么？"

我将柳如烟的话复述一遍。清雪听后，神色凝重。

"夫君，这柳如烟的话有些可疑。"

"何以见得？"

"她说三年前家乡遭匪患，可据我所知，三年前京畿一带并无大规模匪患。"

我皱眉："或许是其他地方。"

"那她又如何流落至京师？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这其中必有蹊跷。"

清雪的分析有道理，可我心中却不愿相信柳如烟是有心欺瞒。

"或许她有难言之隐。"

清雪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

夜深时，我在书房里翻阅卷宗，忽然听见院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透过窗棂，我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在月光下缓缓踱步。

是柳如烟。

她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仰头望着月亮，神情忧郁。

"念儿..."她轻声呢喃，"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找到表哥了..."

我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刚才说什么？表哥？

我冲出书房，大步走向她。

"你刚才说什么？"

柳如烟被我突如其来的出现吓了一跳，慌忙跪地："奴婢...奴婢只是在赏月，并未说什么。"

"你明明说了表哥二字！"我抓住她的肩膀，"你究竟是谁？"

柳如烟被我抓疼了，眼中含泪："千户大人，您弄疼奴婢了..."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心软了，松开手。

"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千户大人为何如此激动？"柳如烟小心翼翼地问。

我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或许是我想多了，或许一切都只是巧合。

但我心中却有个声音在说：她就是萧念，她没有死，她回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