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光下的荆棘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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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白工作室”的Loft里,死寂沉沉,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光柱短暂地切割着浓重的黑暗。

那盏陪伴了温叙白无数个深夜的设计台灯,此刻散发着惨白的光,将桌面上摊开的两样东西照得格外刺眼。

左边,是那份签着她名字的《契约婚姻协议》。

深蓝色的硬质封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她的心头。

右边,是母亲温慧茹厚厚的病历本。

纸张的边缘因为反复翻看而卷起毛边,里面密密麻麻的诊断记录、触目惊心的检查报告数字,还有那张压在病历本下的、被揉皱的催缴单——九十五万元。

那不是一个数字,那是悬在母亲生命线上的一把铡刀。

温叙白蜷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

从“云巅居”回来,己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签下名字时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早己褪去,只剩下被冰冷的现实反复冲刷后,***裸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空洞。

协议冰冷的条款在脑海里反复回响:“绝对服从”、“禁止动情”、“分居”、“行为规范”、“天价违约金”……纪照临那双毫无温度、审视货物般的眼睛,清晰得如同烙印。

“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场各取所需的冰冷交易。”

“它是累赘,是风险,是必须从一开始就彻底杜绝的东西。”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残存的自尊和骄傲上。

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涌上来,她用力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干呕出声。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工作台的一角。

那里堆着厚厚一摞设计草图,有些是完成稿,有些是随手勾勒的灵感碎片。

月光下的莲,缠绕的藤蔓,星辉点点的抽象符号……每一笔线条都曾是她灵魂的寄托,是她对抗这个喧嚣世界的堡垒。

她记得自己拿到“新锐之光”银奖时的激动,那份纯粹的、对美的追求和肯定。

她记得在梵世珠宝,面对总监要求将充满灵气的设计改成流水线爆款时的据理力争和最终失望的离开。

她记得创立“叙白工作室”时的雄心壮志,哪怕清苦,也要守住心中那方不被污染的净土。

艺术家的傲骨?

设计灵魂的坚守?

在现实冰冷的铁蹄下,在母亲垂危的生命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她引以为傲的才华和坚持,此刻甚至无法换来母亲手术台上的一颗螺丝钉。

喉咙里堵着一团浸透了绝望的棉花,又干又涩,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无声地将她淹没,沉重的窒息感让她喘不过气。

“哐当!”

工作室那扇厚重的旧铁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瞬间打破了死寂。

“温叙白!

你给我出来!”

一道带着怒气和极度担忧的熟悉女声,像一道闪电劈开室内的黑暗。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急促地响起,由远及近。

温叙白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闺蜜萧暮雨那张明艳张扬、此刻却写满了焦灼和愤怒的脸冲了进来。

她显然是匆匆赶来,精心打理的卷发有些凌乱,昂贵的羊绒大衣上还沾着外面冰冷的湿气。

“小雨?”

温叙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慌忙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试图站起来。

“别叫我!”

萧暮雨几步冲到温叙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胸口剧烈起伏。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温叙白哭红的眼睛,掠过她身后冰冷的地板,最后,精准地钉在了工作台上那份刺眼的蓝色协议上。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她甚至没有弯腰,首接伸手指着那份协议,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微微发颤:“那是什么?

温叙白,你告诉我,那是什么鬼东西?!”

温叙白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遮挡那份协议,却被萧暮雨一把抓住了手腕。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说话啊!”

萧暮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Loft里回荡,“你下午魂不守舍地出去,回来就变成这副鬼样子!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要不是我担心***情况打电话去医院,护士说你下午就交齐了手术费?!

温叙白,你哪来的九十五万?!

还有你工作室的债,那个该死的违约金!

你告诉我,你卖血了还是卖肾了?!”

萧暮雨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份协议,一个可怕的猜测让她浑身发冷:“还是说…你把自己卖了?!”

最后几个字,像刀子一样捅进温叙白的心窝。

她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如纸,被萧暮雨抓住的手腕无力地垂下,放弃了遮挡。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回答都更具杀伤力。

萧暮雨倒抽一口冷气,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温叙白的手腕,几步冲到工作台前,一把抓起那份深蓝色的协议。

她快速地翻动着,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条款——“契约婚姻”、“扮演妻子”、“绝对服从”、“禁止动情”、“分居”、“天价违约金”……“纪照临?!”

萧暮雨看到甲方签名处那三个凌厉的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纪氏的那个纪照临?!

温叙白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你知不知道纪家是什么地方?!”

她猛地转过身,将协议狠狠拍在温叙白面前的地上,纸张散落开来。

她双手撑在温叙白身体两侧的墙壁上,将她困在角落里,眼睛因为愤怒和痛心而发红:“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豪门!

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纪照临!

那个名字在圈子里就是冷酷无情的代名词!

他为了利益,连亲爹都能算计!

你一个无权无势、只会埋头画设计稿的傻姑娘,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玩得过他?!”

萧暮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每一个字都砸在温叙白的心上:“契约婚姻?

扮演妻子?

哈!

叙白,你太天真了!

你以为这真的只是一份简单的雇佣合同吗?

那是卖身契!

卖的是你未来一年的自由、尊严,甚至可能是你的未来!

‘禁止动情’?

他凭什么这样要求你?

他凭什么把你当成一件没有感情的物品?!”

她喘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但看着好友苍白绝望的脸,怒火更盛:“他为什么会找上你?

啊?

温叙白,你告诉我!

整个S市有多少人想攀上纪家这棵大树?

他纪照临想要一个听话的‘妻子’,什么样的名媛淑女找不到?

为什么偏偏是你?

一个濒临破产、走投无路的小设计师?

这正常吗?!

他背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萧暮雨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温叙白眼中找到答案。

她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叙白,你听好。

纪照临这种人,他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藏着算计和目的。

这份契约,绝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一个你根本承受不起后果的陷阱!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那九十五万,工作室的债,违约金,我来帮你想办法!

我画廊可以抵押,我爸妈……小雨!”

温叙白终于抬起头,打断了萧暮雨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万念俱灰后的平静,像一潭死水。

“谢谢你。

但…没用的。”

她看着萧暮雨焦急愤怒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抵押画廊?

小雨,那是你的心血,是你爸妈留给你的根基。

九十五万只是手术费,后续治疗呢?

还有六十万的违约金,五万的房租……加起来一百六十万!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不能…不能把你拖进这个泥潭里。

而且…”她顿了顿,目光空洞地看向散落在地上的协议:“纪照临…他既然能精准地找到我,能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抛出这份协议…你觉得,他会允许我轻易反悔吗?

那份协议里的违约金…三百万…我拿什么赔?”

“那就让他告!

打官司!

我不信没有王法了!”

萧暮雨急切地反驳。

“打官司?”

温叙白轻轻摇头,声音疲惫不堪,“小雨,我们拿什么跟纪家打官司?

时间、金钱、精力…我耗不起。

我妈…更耗不起。

她的手术…下周三就是最后期限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垮了萧暮雨所有的反驳。

萧暮雨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撑在墙上的手缓缓滑落。

她看着温叙白眼中那片死寂的灰暗,看着她强撑的平静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无助。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知道温叙白说得对。

一百六十万,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小数目,对现在的她来说,更是天文数字。

而纪照临那种人,一旦协议签订,绝不会轻易放手。

“所以…你就…认了?”

萧暮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心疼。

温叙白没有回答。

她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脸重新埋进膝盖里。

瘦削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耸动。

萧暮雨站在原地,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气。

她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好友,又看看地上那份如同毒蛇般的协议,最终,所有的愤怒和劝解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她蹲下身,用力抱了抱温叙白冰凉的身体。

“叙白…”萧暮雨的声音带着哽咽,“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纪家那种地方…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那个纪照临…你离他远点,千万别…千万别动心。

千万别傻。”

温叙白的身体在她怀里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应。

萧暮雨松开她,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份刺眼的协议,又看了看温叙白低垂的头,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甘。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走向门口。

“砰!”

工作室的铁门被用力带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嗡鸣。

室内重新陷入死寂,比之前更甚。

仿佛最后一丝属于人间的温暖和光亮,也被那扇门隔绝在了外面。

温叙白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萧暮雨的话像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仅存的理智。

“豪门深似海…纪照临动机可疑…陷阱…千万别动心…”每一个字都像警钟在脑海里疯狂敲响。

她知道小雨是对的。

纪照临的出现太过精准,条件优渥得近乎诡异。

那份协议是枷锁,纪家是龙潭虎穴。

她踏入其中,无异于将自己献祭给一个冰冷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祭坛。

可是…母亲呢?

黑暗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母亲戴着氧气面罩,气息微弱的样子。

看到了缴费单上那个鲜红刺眼的数字。

看到了房东不耐烦的脸,看到了合作方跑路后工作室空荡荡的绝望。

一百六十万的债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而纪照临抛出的那三百万首期款,是唯一的、剧毒的诱饵,也是唯一能斩断毒蛇的利刃。

冰冷的绝望和无助再次将她吞噬,比之前更甚。

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几乎要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一缕清冷的银辉,悄然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中流淌进来,像一匹柔滑的绸缎,轻轻铺洒在冰冷的地板上。

温叙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扇小小的窗户。

窗外,不知何时,厚重的云层散开了。

一轮皎洁的满月悬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中,清辉如练,静静地洒向这座沉睡的城市。

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她,也照亮了工作台一角那个打开的旧丝绒首饰盒。

盒子里,“月华”胸针静静地躺在深色的绒布上。

古朴的铂金藤蔓在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银辉,那颗深邃浓郁的祖母绿,在清冷的月华浸润下,仿佛被唤醒了一般,折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而神秘的光泽。

那绿色更深邃了,像最幽静的森林深处,又像沉淀了无数秘密的深潭。

月光与宝石的光晕交织,在昏暗的工作室里,形成一小片静谧而奇异的光域。

温叙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抹光吸引。

外婆慈祥而虚弱的脸庞仿佛浮现在眼前,枯瘦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将那枚胸针放进她掌心,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囡囡收好…心尖上的…收好…要好好的…”外婆反复强调的“心尖上的”,仅仅是情感寄托吗?

纪照临精准的出现,他眼中那审视的、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的眼神…和这枚胸针有关吗?

一个模糊却惊心的念头再次划过脑海,带来一阵更深的寒意。

然而,这寒意很快被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窒息的画面冲散——病床上,母亲温慧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

监护仪上跳动的、代表生命存续的冰冷线条。

下周三…最后期限。

时间像冰冷的沙漏,每一粒沙的落下,都在无情地带走母亲的生命力。

“月华”的秘密,纪照临的动机,豪门的险恶…这些巨大的谜团和危险,在母亲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面前,都暂时变得遥远而模糊。

温叙白看着那枚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光的胸针,又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那份象征着出卖自己的协议。

冰冷的绝望和无助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孤注一掷。

为了母亲。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一种混杂着剧痛和决绝的情绪。

她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刺痛。

她踉跄着走到工作台前,无视了那份刺眼的协议,目光落在旁边静音了一晚上的手机上。

屏幕亮起,显示着几条未读信息。

最上面一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简洁得如同命令:温小姐,纪先生让我确认您的最终决定。

请于明早九点前回复。

发信时间,是半小时前。

温叙白拿起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她同样冰冷的指尖。

屏幕的光映亮了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那双被泪水反复洗刷过的眼睛,此刻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被抽干了所有情绪、只剩下最后一丝孤勇的沉寂。

她看着那条信息,又转头望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也落在那枚“月华”胸针上,祖母绿的幽光仿佛与月光共鸣。

为了母亲。

这个念头像烙印一样刻进骨髓。

她不再犹豫,指尖点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开始打字。

每一个字母的敲击,都像在心上刻下一道带血的伤痕。

孟女士,我接受。

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在工作室等候。

信息发出。

屏幕上小小的“己发送”提示,像一个冰冷的句点。

她放下手机,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晃,扶住工作台才勉强站稳。

目光再次落在“月华”胸针上,那抹幽深的绿光,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一条通往未知深渊、布满荆棘的绳索。

她别无选择,只能抓住它,哪怕双手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窗外,月光依旧清冷地照耀着寂静的城市,也无声地笼罩着这间小小的、即将被主人暂时遗弃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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