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族叔们的血肉在符火中翻卷，父亲的金色锁链寸寸崩裂，最后定格在青铜面具下那张狂笑的脸——首到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头，带着松针清苦的味道将他拽回现实。
“别动。”
少女的嗓音裹着山风特有的粗粝，虎口老茧抵住他下颚，“你脏腑里淤着煞气，这药得含着。”
楚云勉强撑开眼皮。
篝火在石灶里噼啪作响，映出张小麦色的脸庞。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鹿皮短打裹着矫健的身段，发间缠着串狼牙，腰间柴刀还沾着新鲜苔藓。
“阿爹说坠鹰崖的狼群三天没叫了。”
她舀起一瓢山泉水，腕间银镯叮咚作响，“果然捡着个半死不活的。”
剧痛在楚云试图起身时炸开。
他这才发现左腿缠着夹板，胸前敷着捣碎的紫云草，最要命的是丹田处针扎般的刺痛——昨夜强行催动青玉的代价。
“你灵脉枯得像旱季河床。”
少女突然凑近，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火光，“但心口有团火，比寨子里的祭灵还烫。”
楚云猛地攥住衣襟。
青玉还在，裂纹却比昏迷前多了几道，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洞外传来悠长的狼嚎，他瞳孔骤缩：“追兵……”“哪有人跟来？”
少女掀开洞口的藤帘，月光如瀑倾泻，“我在崖底捡到你时，方圆十里连只活耗子都没有——倒是这玉佩怪得很。”
她忽然抄起青玉对着月光端详。
楚云伸手要夺，却扯动伤口咳出黑血。
玉佩在月色下泛起涟漪状的幽光，裂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果然在吃月亮！”
少女兴奋地屈指弹了弹玉面，“昨夜它吸饱月光，你心口那团火就窜到头顶，烧得我都不敢靠近。”
楚云怔怔看着青玉。
月华在玉中凝成游丝，顺着经络渗入西肢百骸，枯竭的灵脉竟泛起酥麻。
他忽然想起《混沌残卷》开篇那句“月魄为引，混沌初开”，原来青玉竟是吸收月华补充灵力的媒介。
“我叫阿蛮。”
少女突然把玉佩拍回他掌心，“南山猎户，跟老爹学了些望气术。
你叫什么？
修士？
仇家追杀？”
篝火突然爆出火星。
楚云盯着跃动的火焰，族人惨死的画面在眼底重映。
他哑着嗓子开口：“楚云。
灭门，逃命。”
阿蛮拨火棍的手顿了顿。
洞外山风呼啸而过，裹来几声幼狼的呜咽。
“前日寨子里的老萨满说，彗星坠东南，必有大祸。”
她忽然抽出柴刀削起箭杆，“你昏迷时攥着块带血的甲片，上面楚字都快磨没了。”
楚云摸向怀中，父亲临死前塞给他的护心镜残片还在。
月光透过洞顶裂隙落在青玉上，裂纹己愈合大半，灵力如春溪般在经络中流淌。
他试着运转《混沌残卷》的吐纳法，丹田突然剧震，仿佛有头凶兽在撕扯脏腑。
“唔！”
他喷出口淤血，青玉应声落地。
阿蛮箭步上前按住他脉门，脸色骤变：“你灵根在吞吃灵力！”
玉佩突然悬浮而起。
洞中月光诡异地扭曲成旋涡，青玉化作无底洞般疯狂吞噬月华，楚云周身毛孔渗出细密血珠。
阿蛮抄起柴刀斩向玉光，刀锋却被无形气墙震飞。
“松手！”
苍老的喝声炸响。
灰袍老者破风而来，骨节粗大的手掌按住楚云天灵盖，另一只手在空中勾画血色符咒：“太阴镇灵，封！”
楚云感觉有冰凉的气息灌入百会穴，暴走的灵力被强行压回丹田。
老者翻手收走青玉，月光旋涡骤然消散。
阿蛮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楚云：“阿爹！
他……”“混沌灵根。”
老者凝视着青玉上的云纹，脸上刀疤微微抽搐，“怪不得遭人追杀。”
楚云强忍眩晕打量来人。
老者左袖空荡荡的，右臂刺满靛青图腾，腰间挂着串风干的妖丹。
最醒目的是他眉心那道竖痕——那是金丹修士才有的灵纹！
“南山野修，秦狩。”
老者抛过个酒葫芦，“喝下去，能镇住你暴走的灵脉。”
楚云抿了口药酒，辛辣中带着腥甜。
灵力渐渐平复，混沌灵根却仍在丹田深处躁动，像头被铁链拴住的凶兽。
“每月望月之夜，你需以月华喂食灵根。”
秦狩将青玉系回楚云脖颈，“否则它饿极了，就会啃食你的魂魄。”
阿蛮突然掀开楚云的衣襟。
少年苍白的胸膛上，赫然浮现出蛛网状的金色纹路，正随着心跳明灭。
“月噬咒印。”
秦狩用烟杆敲了敲石壁，“混沌灵根是天生的饕餮，这咒印能提醒你何时喂食。
今夜若不是阿蛮捡到你……”洞外忽然传来狼群躁动的低吼。
秦狩独臂挥出气劲，洞口藤蔓应声而落：“子时了，该喂你的灵根了。”
楚云踉跄着走到崖边。
圆月高悬，青玉自动浮起，月华凝成光柱灌入玉中。
他感觉丹田处的凶兽发出满足的呜咽，金色咒印渐渐黯淡。
但在这安宁的表象下，有更暴戾的东西在血脉中苏醒——当他凝视月光时，竟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灵气脉络！
“望气术？”
阿蛮不知何时蹲在身旁的树杈上，“我练了八年才开眼，你怎么……”话音戛然而止。
楚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远处林海上空盘旋着数十点幽绿鬼火——是修士的御空符！
“幽冥寻踪符。”
秦狩的声音冷得像铁，“最多三炷香，追兵就会找到这里。”
阿蛮突然拽起楚云往崖下跳。
猎猎山风中，少女的银镯擦出火星：“抱紧我！”
她甩出腰间绳索缠住古松，借着摆荡之力冲进瀑布后的暗洞。
水帘合拢的刹那，楚云看见秦狩独臂举起了青铜巨弓，箭簇上燃起血色符火。
“老爹能拖半刻钟。”
阿蛮在黑暗中疾行，“我知道个地方，月华比这里浓十倍——你的灵根吃得越饱，我们活命的机会越大。”
暗河的水声越来越近。
楚云握紧青玉，混沌灵根在吞噬月华后异常活跃，他甚至能听见阿蛮血脉中灵力的流动声。
当少女推开最后一块伪装的岩壁时，漫天星河倾泻而下——这是处被瀑布环绕的隐秘山谷，中央水潭倒映着月轮，潭底沉着具巨大的妖兽骸骨。
“玄阴潭。”
阿蛮将柴刀***岩缝，“每月望月，这里的太***华……”她突然噤声。
楚云胸前的青玉自动飞向潭心，月光凝成实质的银浆将他包裹。
混沌灵根发出欢愉的震颤，金色咒印如活物般游走全身。
阿蛮惊恐地发现，少年漆黑的瞳孔正在泛起青芒，指尖生长出利爪般的虚影。
“不够……”楚云的声音带着重音，仿佛有古老存在在借他发声，“还要更多……”潭水沸腾般翻涌，妖兽骸骨缓缓浮出水面。
那竟是一具完整的蛟龙骨！
青玉射出道碧光击中龙首，积蓄千年的太***华如决堤洪流涌向楚云。
阿蛮被气浪掀飞，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
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少年在月光中浮空而起，发梢染上霜雪般的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