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着胃，缩在吱呀作响的金属板床上。窗外永远是灰扑扑的天，

远处高耸入云的垃圾分解塔像沉默的巨兽。空气里飘着金属粉尘和某种化工废料的混合气味。

这味道，我闻了二十三年。垃圾星“废土七号”，我的家。也是我的牢笼。

光脑屏幕幽幽亮着，弹出一条催缴通知。“林穗女士，

您下月居住单元租金1200星币尚未缴纳，逾期将启动强制回收程序。

”下面一行小字更刺眼：“本月基础营养膏配额已耗尽，如需额外补给，请充值50星币。

”胃里火烧火燎，空的。营养膏那玩意儿，灰绿色，粘稠得像鼻涕，除了能保证饿不死，

毫无尊严可言。可我现在连吃鼻涕的资格都没了。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上来。我翻了个身，

破床发出一声濒死的***。视线扫过床底那个落满灰的破金属箱。

那是老林头——收养我的拾荒老头——咽气前硬塞给我的。他说：“穗啊，收好，

地球来的老东西……值钱……别轻易动。”老林头一辈子在垃圾堆里扒拉，

眼神儿早被辐射和劣质酒搞坏了。他嘴里“值钱”的玩意儿，多半是些没人要的破烂。

这箱子扔这儿快五年了，我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但今天不一样。饿，

还有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窒息感，推着我。我爬下床，拽出箱子。沉，出乎意料地沉。

箱盖锈死了，我找了块废金属片，又撬又砸，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咔哒”一声，箱盖弹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陈旧又带着点奇异腥气的味道涌出来。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古董零件或者贵金属。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褪色发硬的粗布衣服。

衣服下面，压着一个用某种粗糙纤维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这什么玩意儿？

我解开那粗糙的、几乎要断裂的纤维绳，剥开几层厚实的、泛黄的油纸。

里面是一个个更小的纸袋，每个都鼓鼓囊囊。

纸袋上用褪色的墨水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麦”。“稻”。“粟”。“白菜”。“萝卜”。

……还有一个更小的布袋，里面装着灰扑扑、粉末状的东西，标签是：“土”。种子？

还有……泥土？我捏起一小撮“土”，指尖传来干燥粗糙的触感。老林头疯了？在星际时代，

在合成营养剂和分子料理横行的年代，在连“土壤”都成了博物馆里标本的今天，

他给我留了一箱子……种子？和土？这玩意儿能值钱？卖给谁？

卖给博物馆当“古地球生态灾难展”的展品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更深的绝望淹没了我。

我颓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视线扫过角落里那个几乎报废的老旧直播球。

那是我用捡来的零件拼凑的玩意儿，本想学着星网上的主播碰碰运气，结果直播了三天，

观众峰值：1还是我自己。唯一的弹幕是系统自动推送的广告。后来它就彻底成了摆设。

一个念头，带着点自暴自弃的疯狂，猛地窜进我空荡荡的脑子。值钱？行，

我就看看这“古地球遗产”到底有多值钱！我抓起那个写着“土”的布袋，

还有一包写着“萝卜”的种子，又把直播球扒拉出来，胡乱擦了擦灰。“启动。

”直播球闪烁了几下，发出嗡嗡的杂音，一道黯淡的光投在我面前的地上。很好，还能亮。

我找到一块相对平整的角落，把金属地板上厚厚的灰尘扫开。然后，

做了一件我自己都觉得脑子进水的事——我把布袋里的“土”，

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小堆在地上。灰褐色的粉末，堆成一个小小的圆锥。

在冰冷、光滑、反射着金属冷光的飞船残骸地板上，这堆“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那么……卑微。我打开光脑，连上直播球，生疏地设置。直播间名字？我盯着那堆土，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开盲盒！直播埋点来自古地球的‘上古秘宝’！

标题够唬人了吧？至于内容……我深吸一口气，点开直播。直播球嗡嗡地飞起来，

镜头对准了地上那堆土，还有我手里那个写着“萝卜”的种子袋。我清了清嗓子，

声音干涩：“咳…家人们，今天…开个远古盲盒。刚挖出来的，

据说是…呃…古地球时代的‘息壤’和‘生命之源’！咱今天，就现场埋一个，

看看能不能召唤神龙！”纯属瞎扯，我自己都不信。反正没人看，疯就疯吧。

直播间人数：0。我自嘲地咧咧嘴，蹲下身。用一根捡来的细金属棍，

在那堆“土”上戳了个小洞。然后，从“萝卜”袋里捻出几颗比芝麻粒还小的褐色种子，

丢进洞里。再扒拉一点“土”盖上。最后，拿起旁边一个接冷凝水的破罐子，

把里面浑浊的水，小心翼翼地浇了一点点上去。“搞定。”我拍拍手，对着镜头，

“仪式完成。上古秘宝已激活，坐等神龙。”弹幕区空空如也。

我准备关掉这毫无意义的自嗨。就在手指即将碰到关闭键的前一秒——一条孤零零的弹幕，

过：用户‘星海拾荒者’：主播手上那个小颗粒…有点像古生物图鉴里记载的…植物胚胎？

还有地上那堆粉末…不会是…传说中的‘土壤’吧？？？我手指顿住了。植物胚胎？土壤？

这人…认真的？紧接着，又一条弹幕蹦出来：用户‘考古小学徒’：***！

真的是土壤样本？！主播你从哪个古墓刨出来的？！

这颜色质地…教科书上的复原图一模一样！还有那种子！天呐！你在种东西？！用真土？！

我懵了。看着地上那堆灰不溜秋的土，还有那几个小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这…不是常识吗？哦，对，他们没“常识”。星际时代，

植物只存在于全息影像、高级餐厅的装饰水培箱、以及富豪的私人生态穹顶里。普通人，

连根草都见不着。土壤？那更是只存在于历史课本和“古地球生态大灭绝”纪录片里的名词。

直播间人数开始跳动。1… 5… 20… 100…弹幕像突然被捅了窝的马蜂，

炸开了：‘喵不吃鱼’：土壤？！活的土壤？！我爷爷的爷爷都没见过真土！

主播快让我看看！‘机甲狂魔’：假的吧？特效？现在直播都这么卷了？

‘古地球研究V’黄V认证：主播！请务必保护好现场！

我是星际古地球生态研究所的研究员！能否告知坐标？我们立刻派人过去！

土壤样本极其珍贵！‘金坷垃是我哒’：主播！那土卖吗？我出1000星币！买一克！

就一克！‘种田基因觉醒’：啊啊啊！种子发芽是什么样子？！主播求你了！

千万别关直播！我给你刷小星星！我看着屏幕上疯狂滚动的弹幕，

还有直播间右上角飞速攀升的人数已经破500了，感觉像在做梦。胃还在抽抽，

提醒我这不是梦。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着镜头，声音有点飘：“呃…家人们，

坐标…私人领地，不方便透露。土…暂时不卖。

至于发芽…” 我瞥了一眼那几个毫无动静的小土坑，

“这‘上古秘宝’可能需要点时间…要不…我明天同一时间再开播？

”‘古地球研究V’打赏了‘星海战舰’x1！并留言：主播！请持续直播！

这是重要的科学观察！‘金坷垃是我哒’打赏了‘能量晶簇’x10！并留言：兄弟！

交个朋友！土的事好商量！‘喵不吃鱼’打赏了‘小星星’x99！并留言：蹲！

明天请假也要蹲！打赏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我看着后台突然冒出来的、足以支付几个月房租和营养膏的星币余额，手有点抖。

老林头…你留下的这堆“破烂”…好像…真的…有点值钱？接下来的日子，

我的生活天翻地覆。那堆灰扑扑的“土”和几个不起眼的小坑，成了整个星网最热的焦点。

我的直播间，

名字改成了简单粗暴的 废土七号·古地球种植实验24小时不间断 。

直播球忠实地工作着。镜头对准那片不足一平米的“试验田”。

我把老林头箱子里所有的“土”都贡献出来了，铺了薄薄一层。种下了“萝卜”、“白菜”，

还有几粒“麦”。每天，我就蹲在镜头外，用接来的冷凝水，小心翼翼地浇灌。动作笨拙，

毫无技术含量。但星际网友们疯了。他们看着那灰褐色的“土壤”，像看稀世珍宝。

看着种子埋下去，像见证神迹的开启。弹幕：快看！那个小坑的土好像颜色深了一点点？

是不是种子在喝水？！弹幕：主播你手稳一点！水滴大了！别把宝贝种子冲跑了！

弹幕：呜呜呜…这就是‘生命之源’吗？好感动！古地球人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

弹幕：报告！‘古地球作物生长记录’超话已建立！速来打卡！三天后。清晨，

我像往常一样，睡眼惺忪地凑到直播球屏幕前，准备例行浇水。然后，我僵住了。

在那片灰褐色的、毫不起眼的土壤上，几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嫩绿色的点点，

怯生生地顶破了土皮！它们那么小，那么脆弱，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绿意。

在冰冷的金属背景下，在无数双通过屏幕凝视的眼睛前，倔强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发芽了！

真的发芽了！直播间在那一刻，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仿佛所有的呼吸都被扼住了。下一秒，

海啸般的弹幕和打赏特效彻底淹没了屏幕！‘喵不吃鱼’：啊啊啊啊啊啊！绿了！绿了！

它绿了！！！打赏‘星海烟花’x10‘机甲狂魔’：***！真活了？！不是特效？

！打赏‘能量核心’x5‘古地球研究V’：记录！快记录！

古地球萝卜属植物疑似初生叶形态！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打赏‘科研巨舰’x1‘流泪猫猫头’：呜呜呜…生命…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吗？

哭了…打赏‘小星星’x520‘金坷垃是我哒’：兄弟！我出十万！不！

五十万星币！买你那片土！连带上面那几根绿苗！我的名字，“废土穗子”，

以一种坐火箭的速度冲上星网热搜。

#废土七号神秘绿点##古地球植物复苏奇迹##穗子的试验田#我的直播间人数，

稳定在千万级别。24小时不间断，无数人守着，就为了看那几片小叶子有没有长大一点点。

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星际神农”。我哭笑不得。我只是个快饿死的垃圾妹，

意外刨出了一箱没人要的“垃圾”。麻烦，也像野草一样跟着名气疯长。

首先找上门的是“金坷垃是我哒”。他的本名叫金硕，是“星际自然瑰宝”公司的老板。

一艘锃光瓦亮、流线型的豪华私人飞船，极其突兀地降落在废土七号这个巨大的垃圾场边缘，

引来了无数拾荒者的围观。金硕本人，穿着剪裁考究的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踩着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在几个穿着黑色制服、带着墨镜的安保人员簇拥下，皱着眉，

用手帕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金属垃圾山，找到了我那间破铁皮屋。“林穗小姐？

”他站在门口，隔着几步远，打量着我，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幸会。我是金硕。

”我靠在门框上，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裤，沾着泥点：“有事？

”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商业微笑，

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我身后简陋屋子里那个被直播球严密监控的角落——那里，

几片萝卜嫩叶在微弱的灯光下舒展着。“开门见山。林小姐，我非常欣赏你直播的内容，

以及…你拥有的‘资源’。”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代表‘星际自然瑰宝’，

诚挚邀请你加入我们。我们会为你提供最顶级的实验室，最安全的安保措施，最优渥的待遇。

你的这片‘试验田’，包括所有种子和土壤样本，将由我们公司全权接手，

进行专业化的研究和商业开发。”他伸出手，比了个数字。“作为回报，

你将获得这个数的一次性买断费用，以及未来收益的1%分红。足够你离开这个…地方，

去任何你想去的星球，过上人上人的生活。”那个数字，确实大得惊人。

足以让我瞬间摆脱贫困，跻身所谓的“上流社会”。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弹幕：***！

买断？！金坷垃公司？业界巨头啊！弹幕：这个数…穗子直接财务自由了！

弹幕：不要啊穗子！那是你的宝贝！别卖！弹幕：楼上傻吗？

不卖留着在这垃圾堆发霉？换我早卖了！我看着金硕伸出的、保养得宜的手，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沾着泥土的手。他那1%的分红，像一根刺。好像我守着这堆土，

就是为了等今天卖个好价钱。“金老板，”我抬起头，没碰他的手，声音很平静，

“谢谢你看得起。不过，这片地，这点东西，我暂时没打算卖。”金硕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眼神沉下去：“林小姐，你可能不太了解外面的世界。怀璧其罪的道理，在哪里都适用。

你守在这里，没有力量保护它。想想你直播间的热度，想想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星际自然瑰宝’能给你的，不仅是财富，更是绝对的安全。”威胁，***裸的。

我身后的安保机器人用打赏的钱刚买的二手货发出了低沉的嗡鸣，向前挪了一步。

“安全？”我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头顶灰蒙蒙的天，还有远处巨大的垃圾分解塔，

“在废土七号活了二十多年，我最大的本事，就是知道怎么在垃圾堆里活下去。

不劳金老板操心。”我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慢走，不送。我这地方小，

容不下您这尊大佛。”金硕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盯着我，又看了看那片小小的绿意，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很好。林小姐，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他冷哼一声，

转身带着他的人，踩着昂贵的皮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金属垃圾山的缝隙里。

留下一股淡淡的、与垃圾场格格不入的高级香水味。直播间的弹幕安静了一瞬，

随即是更疯狂的刷屏。弹幕：穗子牛逼！！！硬刚资本家！弹幕：呜呜呜感动！

穗子守护住了我们的精神家园！弹幕：完了完了，被金坷垃盯上，

穗子以后麻烦大了…担心…弹幕：怕什么！我们千万网友都是穗子的后盾！

众筹给穗子买安保！‘种田基因觉醒’打赏了‘行星堡垒’x1！并留言：穗子！挺住！

我们守护你和你的苗苗！金硕的威胁，像一片阴云，沉甸甸地压下来。但生活还得继续，

地里的苗也还在长。萝卜和白菜的嫩叶一天天舒展，变厚，绿得越来越有精神。

那几粒麦种也抽出了细弱的绿丝。我直播的内容，也从单纯的“看苗”，

慢慢加入了一些内容。比如，学着古地球资料里的样子，

把一些大块的金属废料主要是锈蚀不太严重的堆在苗的背风面，

挡挡垃圾星上永不停歇的带着金属碎屑的风。比如，尝试着把不同容器接来的冷凝水，

放在阳光下晒一晒虽然这里的阳光很弱，再去浇灌。这些笨拙的、摸索的举动，

在星际网友眼里，充满了“古地球农耕智慧”的玄学色彩，看得他们如痴如醉，打赏不断。

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这次来的，是“寰宇生命科技”。他们的代表，叫冷烨。

和金硕那种外露的商人气息不同，冷烨整个人像一块冰。

他乘坐的是一艘通体银白、没有任何标识的公务艇，

悄无声息地停泊在远离拾荒者聚集区的废弃平台上。他只带了一个助理，

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制服，表情一丝不苟。冷烨没有进我的铁皮屋，只是站在门口，

隔着安保机器人的警戒线。他的目光扫过直播球，扫过那片小小的绿色，最后落在我脸上。

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评估，像在看一个实验样本。“林穗女士。”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

没什么温度，“我代表‘寰宇生命科技’生物工程部。”“贵。”我言简意赅。

冷烨似乎并不意外我的态度，直接切入主题。

“我们对你的‘古地球原生植物样本’及其所依赖的‘原始基质’非常感兴趣。

这是极其珍贵的研究材料，对于破解古地球生态系统崩溃之谜，以及开发新型生命维持技术，

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他递过来一份光脑文件。“我们希望能获得这些样本的独家研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