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茶山异影民国十二年,谷雨刚过,武夷山深处的晨雾像一袭轻纱,
缠绕在层层叠叠的茶园之间。陈岩踩着露水打湿的青石板路,肩上的竹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他今年二十五岁,是陈家茶园的第三代主人,生得浓眉大眼,皮肤被山里的日头晒得黝黑。
"阿岩,今日采茶要当心些。"隔壁李婶挎着篮子迎面走来,压低声音道,
"昨夜我又听见后山有女人在哭。"陈岩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听到类似的话了。他勉强笑了笑:"李婶怕是听岔了,
兴许是山风穿林子的声音。""我活了五十多岁,还能分不清风声和人声?
"李婶神秘兮兮地凑近,"你祖父在世时就说过,咱们这茶山底下不干净...""李婶!
"陈岩打断她,"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他匆匆告别,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祖父生前确实常讲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但他从不信这些。直到上个月开始,
自家茶园接连出现怪事。转过一道山梁,陈家的三十亩茶园便映入眼帘。
这片向阳的坡地种着世代培育的"云雾眉",是远近闻名的好茶。可此刻,
陈岩却看见最东头那几株老茶树周围,泥土又被翻动过了。他快步走去,蹲下身检查。
湿润的红壤上,赫然印着几个奇怪的脚印——像是赤足女子的足迹,却只有常人一半大小,
而且脚尖朝后。陈岩的后颈一阵发凉,这情形与七天前一模一样。
"见鬼了..."他喃喃自语,伸手拨开茶树根部堆积的落叶。树根处的泥土明显松动过,
露出几缕发丝般的白色根须——那些根须已经发黑枯萎,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
陈岩的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物。他拨开泥土,挖出一块青灰色的碎瓷片,上面沾着暗红色污渍。
瓷片边缘整齐,像是被人故意埋在这里的。正当他疑惑之际,一阵凉风突然掠过脖颈,
带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谁?"陈岩猛地回头,只见茶树丛中似有白影一闪而过。
他追出几步,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满山茶树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当天傍晚,
陈岩坐在堂屋的油灯下,面前摊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这是祖父留下的《闽越搜神记》,
记载着福建各地的奇闻异事。他翻到"茶魅"一节,手指微微发抖:"...闽北多茶山,
有冤死者魂附茶树,化为茶魅。其形如女子,足尖向后,夜出昼伏。若茶树受损,则魅现形,
哭声不绝..."书页上的毛笔字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陈岩揉了揉眼睛,
发现是自己的汗水滴在了纸上。他想起白天李婶说的话,想起那些诡异的脚印和发黑的茶树,
还有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难道真有茶魅作祟?"他自言自语道。
窗外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人轻轻叩击窗棂。陈岩浑身一僵,
缓缓转头——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轮廓是个梳着发髻的女子。"什么人!
"他猛地站起,油灯被带翻,火苗"噗"地熄灭。黑暗中,窗外的影子一动不动。
陈岩摸到门边的柴刀,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月光如水,院子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阵茉莉香气飘过,转瞬即逝。次日清晨,陈岩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村口的"福安堂"。
这是村里唯一的中药铺,店主林老伯年轻时做过道士,懂些驱邪的法子。"林伯,
您听说过茶魅吗?"陈岩开门见山地问。正在碾药的林老伯手上一顿,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怎么突然问这个?"陈岩将茶园里的怪事一一道来。
林老伯听完,长叹一声:"你祖父在世时,
我就劝他别动那片老茶园...现在冤魂找上门来了。""真有冤魂?"陈岩声音发紧。
林老伯放下药碾,从里屋取出个布包:"这是你祖父临终前托我保管的,说若茶园有异,
就交给你。"陈岩解开布包,里面是一块残缺的墓碑,上面刻着"林氏秀姑之墓"几个字,
日期是"光绪二十三年"。"这是...""百年前的事了。"林老伯倒了杯茶,缓缓道来,
"那时你曾祖父刚买下这片茶园。有个叫林秀姑的采茶女,因为不肯从了当时的茶商恶霸,
被活埋在最大那棵古茶树下了..."陈岩手一抖,茶杯差点打翻。
他想起自家茶园东头确实有棵三人合抱的老茶树,树干上有个奇怪的树瘤,
形状像张扭曲的人脸。"那现在该怎么办?
"林老伯从柜台下取出个黄纸包:"这是清源山老君观的香灰,你拿去撒在茶树周围。记住,
今晚子时,备三杯新茶,两杯敬天地,一杯敬...她。若是有缘,或可一见。"当天夜里,
月明星稀。陈岩按林老伯的嘱咐,在老茶树下摆好香案。
三杯新泡的"云雾眉"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香气袅袅上升。他点燃三炷香,
恭敬地拜了三拜。"林姑娘,若有冤屈,请现身一见..."话音未落,一阵阴风骤起,
吹得香火明灭不定。陈岩抬头,看见茶树枝叶间缓缓浮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轮廓。
她长发披散,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百...百年了..."女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终于有人...记得秀姑..."陈岩双腿发软,强撑着没跪下:"林姑娘,
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穿着清末的粗布衣裳,脖子上有道触目惊心的淤痕。
"茶树...我的家..."她抬起苍白的手,指向茶园东侧,
"他们...挖了我的...床..."陈岩突然明白过来——上月他为了扩建茶园,
确实让人挖掉了东边的几株老茶树!"我这就去把那些茶树重新种上!"他急忙道。
女子却摇摇头,
身影开始变淡:"来不及了...根已断...魂将散..."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只求...一块安身之地..."一阵强风吹过,女子的身影如烟消散。三杯茶中,
最右边那杯已经见底,杯底残留着几片茶叶,排列成一个奇怪的符号。陈岩呆立良久,
直到东方泛白。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林秀姑的遗骨,给她一个体面的安葬。否则,
不仅茶园难保,恐怕整个村子都要遭殃...第二章 阴文引路晨光熹微时,
陈岩仍跪在古茶树下,双手捧着那个残留茶叶的茶盏。
杯底的茶叶排列成一个古怪的符号——三道弯曲的线条,像蛇又像树根,末端指向东北方向。
"这是..."陈岩用指尖轻触那些茶叶,突然想起《闽越搜神记》里提到的"阴文"。
据祖父笔记记载,这是亡魂与生者沟通的特殊符号,只有血脉相通的亲人才能看懂。
他小心翼翼地将茶叶倒在手帕上包好,起身时膝盖已经麻木。茶园里弥漫着反常的寂静,
连晨起的山雀都不叫了。走到半山腰,
陈岩回头望去——那棵三人合抱的老茶树在朝阳下投出歪斜的影子,
树干上的人脸树瘤似乎比昨日更加扭曲。清源山在武夷山东北方向,
恰好与茶叶符号的指向一致。陈岩回家换了身干净衣裳,将手帕和残缺的墓碑包在一起,
又往布袋里塞了十个铜板和一块腊肉。临出门前,他犹豫片刻,又返回屋内,
从神龛后面取出祖父留下的桃木剑。"阿岩,这么早去哪?"母亲在灶屋门口拦住他,
眼睛下面挂着两轮青黑。"去清源山找道长。"陈岩压低声音,"我...我见到她了。
"母亲手里的木勺"咣当"掉在地上。她嘴唇颤抖着,
突然转身从米缸底下摸出个红布包:"带上这个,是你外祖母留下的。"红布里包着枚铜钱,
边缘磨得发亮,中间方孔穿着红线。陈岩认出这是福建民间常见的"压胜钱",
正面铸着"山鬼雷霆"四字,背面是八卦图案。
"娘...""当年你外祖母就是用这个镇住了后山的吊死鬼。"母亲将红线系在他手腕上,
"记住,太阳落山前必须回来。"山路蜿蜒向上,晨雾渐渐散去。陈岩走到晌午,
终于看见清源山老君观的飞檐从松林中探出头来。道观比想象中破败,门楣上的漆剥落大半,
只有门环擦得锃亮。他叩了三下门,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开门的道士约莫六十岁,
瘦得像根竹竿,道袍上打着补丁,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为茶魅而来?
"老道士不等他开口,侧身让出一条路。陈岩惊得说不出话,跟着道士穿过长满青苔的庭院。
道观内部意外地整洁,正殿供奉的老君像前燃着三炷线香,烟气笔直如剑。"坐。
"老道士指向蒲团,自己则从供桌下取出个紫砂壶,娴熟地冲泡起来。茶汤橙黄透亮,
香气却带着药草的苦涩。
陈岩捧出包着茶叶的手帕:"请道长看看这个..."老道士只瞥了一眼:"阴文'寻'字,
她要你找东西。"枯瘦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案桌上画出三个弯曲的线条,
与茶叶形状一模一样。"这是闽北最古老的阴文,现在没几个人认得了。
""林秀姑说他们挖了她的'床'..."陈岩将昨夜所见和盘托出。老道士听完,
从经柜底层取出一本册子,哗啦啦翻到某页:"光绪二十三年秋,
武夷茶商周阎王强占民女林氏不遂,活埋于自家茶园。适逢大旱,
茶树枯死过半..."泛黄的纸页上还有幅工笔地图,标注着当年的茶园分布。
陈岩倒吸一口凉气——图上标记的埋尸位置,正是现在茶园东侧,
而他上月让人挖掉的老茶树,恰好种在那个区域!"魂魄依附茶树百年,如今树根被毁,
她将魂飞魄散。"老道士合上册子,"你要为她重筑阴宅。""该怎么办?
"老道士起身走向后殿,示意陈岩跟上。后殿墙上挂满各式法器,最显眼处是面青铜八卦镜,
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道士从供桌下取出个包袱:"建阳水吉镇的兔毫盏,九龙窠的泉水,
武夷山七种草药——都备齐了。"陈岩接过包袱,里面果然有只黑釉茶盏,
釉面流淌着银丝般的纹路。七种草药分别用红纸包着,散发出复杂的香气。"今夜子时,
三茶问魂。"老道士一字一顿地说,"第一杯敬天,用新采的'不知春';第二杯敬地,
用百年老茶树的陈叶;第三杯..."他忽然抓住陈岩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用你心头血养过的茶叶,喂给她喝。"陈岩手腕上的压胜钱突然发烫。
他强忍疼痛:"怎么...喂?""含在嘴里,等她来取。"老道士松开手,
从袖中掏出张黄符,"含符可保一命。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能吐出来。
"回程时太阳已经西斜。陈岩走得飞快,包袱里的茶盏随着步伐轻轻碰撞。路过村口时,
他看见李婶和几个妇人围在井边,神色慌张地议论着什么。"阿岩!"李婶小跑过来,
"你家茶园东头渗血水了!今早几个娃子看见的..."陈岩心头一紧,拔腿就往家跑。
推开柴门,母亲正跪在堂屋祖宗牌位前上香,供桌上摆着三碗白米饭,
每碗上面都竖着个熟鸡蛋——这是闽北民间安抚恶鬼的"倒头饭"。"东边的茶树全枯了。
"母亲没回头,声音哑得厉害,"土里渗出的水...是红色的。"陈岩放下包袱,
径直冲向茶园。夕阳如血,将整片山坡染得通红。东侧那十几株老茶树果然全部枯萎,
叶片卷曲发黑,像是被火烧过。更可怕的是,茶树之间的土壤上凝结着暗红色的液体,
像极了干涸的血迹。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血水"。凑近闻,有股铁锈味,
但更浓的是茉莉香气——与昨夜闻到的如出一辙。正当他思索间,
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脚底窜上脊背。"秀姑?"陈岩轻声唤道。没有回应,
只有茶树枯枝在风中碰撞,发出类似骨节摩擦的咔咔声。但当他转身时,
分明看见最大那棵古茶树的影子在夕阳下诡异地拉长,
像是个长发女子俯身查看每株枯死的茶树。夜幕降临后,陈岩在堂屋准备仪式用品。
母亲默默蒸了碗糯米饭,又杀了只公鸡,将鸡血滴在三张黄表纸上。按照老道士的嘱咐,
陈岩从茶罐底部取出珍藏的"心头茶"——这是每年谷雨前,
他用牙齿轻轻撕下的第一批嫩芽,专门放在贴身的锦囊里闷干的,茶香中总带着体温。
子时将至,陈岩端着香案再次来到古茶树下。月光被云层遮得时隐时现,
整片茶园笼罩在诡异的蓝灰色调中。他按方位摆好三只茶盏,依次注入不同温度的泉水。
当第三杯"心头茶"泡开时,一股异香突然爆发开来,像是千万朵茉莉同时绽放。
"天清地灵,茶引魂归..."陈岩念着老道士教的咒语,将第一杯茶泼向天空。奇怪的是,
茶水没有落下,而是在空中化作白雾消散了。第二杯茶倾倒时,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
陈岩稳住身形,将茶水缓缓浇在树根处。泥土立刻发出"滋滋"声,冒出几缕青烟。
轮到第三杯时,他的手开始发抖。按照嘱咐,陈岩含了一口茶在嘴里,仰头望向树冠。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了树干上那张人脸树瘤——此刻它完全睁开了"眼睛",
两道暗红色的液体正从"眼角"缓缓流下。"唔!"陈岩闷哼一声,
嘴里的茶汤突然变得滚烫。他强忍灼痛,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树干中缓缓浮现。
她的长发像活物般蠕动,脖子上的淤痕已经溃烂,露出森森白骨。女子飘到陈岩面前,
惨白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陈岩看见她瞳孔里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一片燃烧的茶园。
她张开嘴——那根本不能算嘴,只是个黑洞洞的窟窿——朝陈岩缓缓吹了口气。
极寒的气息扑面而来,陈岩感到舌头冻僵了,但牢记道士的嘱咐不敢吞咽。
女子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力道大得惊人。陈岩眼前发黑,手腕上的压胜钱突然迸出火星,
烫得女鬼缩回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陈岩感到嘴里一空——茶汤被吸走了!女子退后几步,
喉咙滚动着发出满足的叹息。她的面容开始变化,溃烂的伤口渐渐愈合,
最终定格在十七八岁的清秀模样。"谢...谢..."林秀姑的声音不再破碎,
但依然飘忽,"明日...午时...挖开...第三垄..."一阵山风吹过,
她的身影如烟消散。陈岩瘫坐在地,吐出一直含在舌下的黄符——符纸已经变成灰黑色,
轻轻一碰就碎了。他望向女子指示的位置:茶园东侧第三垄,
正是今天渗出"血水"最严重的地方。月光下,那里的土壤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
像是被什么液体长期浸染过...第三章 血土遗簪鸡叫三遍时,
陈岩已经扛着铁锹站在茶园东侧第三垄前。晨露未晞,
那片渗着"血水"的土壤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像是被反复浸染过的旧纱布。
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铁锹"噗"地插入泥土。才挖了三下,锹尖就碰到硬物,
震得虎口发麻。陈岩蹲下身,用手拨开浮土——下面不是石头,而是一截发黑的骨头!
"老天爷..."陈岩喉咙发紧,想起老道士说的"重筑阴宅"。他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
继续小心挖掘。随着泥土被翻开,一股浓郁的茉莉香气突然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更诡异的是,骨殖周围的土壤真的在渗血——暗红色液体顺着铁锹滴落,
在黄土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挖到约莫两尺深时,陈岩的铁锹碰到个金属物件。
他用手扒开泥土,竟是一支银簪!虽然氧化发黑,但仍能辨认出簪头的茉莉花纹,
簪身上刻着个小小的"秀"字。"林秀姑..."陈岩喃喃自语,突然感到后颈一凉,
像是有人朝那里吹了口气。他猛地回头,只见茶树丛中白影一闪,转瞬即逝。
但就这么一分神,他余光瞥见刚挖出的骨殖似乎...动了一下。陈岩跌坐在地,
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定睛再看,那截骨头好好地躺在土坑里,
周围的血水却诡异地形成了一个漩涡,缓缓渗入地下,仿佛被什么吸走了。"阿岩!
你在做什么?"李婶的尖叫声从田埂传来。陈岩慌忙用身体挡住土坑:"没...没什么,
挖排水沟呢。""大清早挖什么排水——"李婶走近,突然捂住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
"陈岩这才意识到,普通人也能闻到茉莉香气了!他急中生智:"哦,我新买了茉莉花肥。
"李婶狐疑地打量着他沾满红泥的裤腿,突然压低声音:"昨天周家派人来村里打听你。
""周家?"陈岩心头一跳。"周阎王的后人啊!现在城里'福隆茶行'的东家。
"李婶凑得更近,"听说你要挖什么古茶树,急得跟什么似的..."陈岩含糊应付几句,
等李婶走远,立刻脱下外衣包住挖出的骨殖和银簪。回家路上,他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
可每次回头都只看见空荡荡的山路。林老伯见到银簪时,手里的药碾"咣当"掉在地上。
他颤抖着捧起银簪,对着光看了许久,突然老泪纵横。
"真是秀姑...这簪子是我堂兄给她的定情信物...""您堂兄?"陈岩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