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榕树还在,只是树下杂货店变成了挂着闪亮LED灯牌的便利店。
街道拓宽了,两旁冒出了许多新式的楼房,白墙黛瓦,试图保留些古意,终究显得生硬。
远处那座青山的轮廓,依旧威严地横亘在天际,与镇子遥遥相望,一如它的名字。
他将车缓缓驶入一条窄巷。
巷子深处的老屋还在,白墙己然泛黄,爬满了岁月的斑驳和几茎爬山虎努力向上生长。
木门虚掩着,并未落锁——这小镇似乎还保留着些许旧日的信任。
推门而入,一股清冷潮湿、混合着老木头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院中那棵柿子树长的意外的好,这是他小时候种的。
房屋久未住人,积了薄灰。
他放下行囊,环顾西周,儿时的记忆碎片般涌现:在这里摔过跤,在那里藏过猫,母亲在廊下呵斥他满身泥污……物是人非,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他踱到院角的水井边,想打点水擦拭,井沿湿滑,长满了青苔。
正犹豫间,身后传来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迟疑的女声:“请问……你找谁?”
林默蓦然回头。
门口逆光立着一个女子身影,挎着一只布包,包里里似乎装着些新鲜蔬菜。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外面罩了件素色开衫,身形纤细。
待她向前走了两步,光线落在脸上,林默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那张脸,褪去了少女时的婴儿肥,轮廓更加清晰,眉眼却几乎没变——仍是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带着点天生的无辜与温柔。
皮肤在阳光下显白皙,鼻尖有颗小小的、熟悉的淡痣。
她是陈禾。
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那场无疾而终、甚至未曾宣之于口的初恋。
陈禾显然也认出了他,眼睛微微睁大,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林默?
……真的是你?”
“陈禾?”
林默站首身体,有些局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撞见,“好久不见。”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只有风挑拨树叶的细微声响。
“是啊,好久不见。”
陈禾先回过神来,笑了笑,笑容里有种小镇生活浸染出的平和,“你怎么会回来这里?
这房子……好多年没人住了。”
“出来采风,顺便回来看看。”
林默避重就轻,“你现在还住老地方吗?”
“我爸妈还住那,我爸妈还住那里。
我搬到镇上去了。”
陈禾指了指方向, “我……我现在在镇上的小学教书。”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身旁的行囊和画具上,“你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你倒没怎么变。”
林默脱口而出,说完才觉有些不妥。
陈禾低下头,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想起了什么:“怎么会没变。
都快十年了。”
她抬头,目光温和地打量他,“大城市回来的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刚才在门口看见车,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客人走错了门。”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站着,中间横亘着十年的光阴。
阳光透过树缝的缝隙,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井好久不用,怕是不好打了。”
陈禾自然地走上前,看了看井里,“我家里有干净的水,给你提一桶过来?
还有些新鲜的菜,你也尝尝。”
她的热情自然而不带压迫感,带着乡邻间特有的淳朴。
林默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只在日记本和深夜思绪里出现的女孩,如今真实地站在故乡的老宅院里,城市里那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感觉悄然褪去,一种复杂的、带着暖意的情绪缓缓涌上心头。
“合适吗?”
“再合适不过了。”
陈禾眼角弯了起来“那……麻烦你了。”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