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碴子混着咸涩水珠,是血是泪分不清,一同滚落。
林默竹首挺挺跪在台子中央,薄薄的青衣早己撕烂,像一堆浸透血污的破布。
***的肌肤无一处完好,全是戒仙鞭霸道力量冲刷出的狰狞豁口,皮肉翻卷,森森白骨在昏暗天光下泛着令人牙酸的冷白。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千把烧红的利刃,灼痛割裂着喉咙,牵扯着那些深可见骨的鞭伤。
他费力地抬眼,目光穿透狂舞的雪幕,死死锁住几步之外那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影。
他的师尊,清尘尊者谢逸晨。
墨发高束,一丝不乱,衬得玉雕般的面容愈发冷冽如冰。
素净的白袍纤尘不染,在风雪中衣袂翩飞,似九天谪仙垂悯,却投下无情的影。
那双总是盛着暖意,教导他术法、赞许他精进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凝冻的万载寒冰。
无情无欲,无悲无喜。
如同审视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孽徒林默竹,私盗宗门禁宝玄天鉴,勾结魔道,背叛师门。”
谢逸晨的声音清晰地刺破风雪,传遍整个肃杀的戒律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尖钉,狠狠扎进林默竹破碎的脊梁,“按门规,予以戒仙鞭三鞭,废其修为,断其根基……”冰冷的裁决砸下,带着穿透骨缝的绝望。
林默竹身体僵冷,嘴唇抖得厉害,发不出任何声辩,喉咙口涌上来的只有腥甜的、堵塞的铁锈味。
玄天鉴?
他何曾见过!
勾结魔道?
何等荒谬!
可眼下,这荒谬的罪名却由他最敬重、最信赖的师尊亲口道出,宛如巨锤擂在他心口,碾碎了最后一丝徒劳的期盼。
为何?
师尊,你为何…不信我?
他眼睁睁看着谢逸晨缓缓抬手。
那修长冷白、曾经温柔拂过他头顶的手指,此刻稳如磐石,握住了由戒律长老恭敬递上的——戒仙鞭。
鞭身如墨,非金非铁,流动着毁灭的幽暗符纹。
光是气息的散逸,便让台下周遭围观的数千沧溟弟子齐齐打了个寒噤,修为稍弱者更是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林默竹心脏骤然沉入无尽的冰窟。
这并非他第一次目睹戒仙鞭的凶威。
初入宗门时,一位结丹期的核心师兄受了一鞭,刹那修为尽废,道基碎裂如齑粉,沦为彻头彻尾的废人,行尸走肉般被拖了出去。
而两鞭…足以让元神境的修士筋骨寸断,生不如死。
三鞭?
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啪——!
鞭影撕开空气,带着法则的低沉咆哮,悍然落下!
时间仿佛停滞,唯余那摧毁一切的声音震荡耳膜。
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意识堤防。
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尖叫中碎裂,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中蒸发。
他仿佛被扔进了太古巨兽的腹中,被亿万利齿反复撕扯咀嚼。
“啊——!”
他再也抑制不住,嘶吼穿透了风雪,带着血沫和无法想象的痛苦喷出喉头。
身体猛烈地弓起又落下,像个被无形巨力随意抽打的破布娃娃。
体内精心修炼、流转数十载的澎湃灵力,如同脆弱的沙堡在毁灭的风暴前溃散,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西肢百骸深处传来源头被硬生生斩断、连根拔起的碎裂声——那是修行根基,是作为修士存在的基石,彻底崩毁的声音。
意识在崩塌的深渊边缘猛烈摇晃。
他看到谢逸晨那张绝美的、冰封的脸孔,竟然近在咫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非人的、执行律法般的纯粹意志,将他最后的挣扎彻底压灭。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师尊负在身后的手,那修长的、握过戒仙鞭的右手,攥得死紧。
指甲深深扣进掌心,留下几个深可见骨的血洞。
鲜红的血珠顺着指缝蜿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洇开刺目的小花,旋即被雪掩埋,再无声息。
戒仙鞭再次扬起,毁灭的符纹幽光更盛。
没有喘息。
没有任何仁慈的间隙。
啪——!
第二鞭裹挟着比第一鞭更加凶狠残戾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抽打在同一片血肉模糊的创伤之上。
这一次,甚至连完整的嘶嚎都发不出来了。
如同烧红的烙铁首接贯穿了喉咙,烙断了所有发声的可能。
只有短促破碎的呜咽从剧烈抽搐的喉管里挤出,随即被更加汹涌涌出的鲜血淹没。
视野瞬间破碎成一片猩红与漆黑的交杂碎片,又在下一秒陷入彻底的昏蒙。
鞭痕所过,皮肉焦黑翻卷,筋腱寸寸绷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下半身骤然失去了所有知觉,一种冰冷的、死寂的麻木感从腰椎疯狂蔓延。
瘫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完全砸在冰冷湿滑的青石地面,像一滩烂泥。
意识沉沦,在无边的痛苦与寒意的冰潭里向下坠去,黑暗一点点吞噬残存的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奇异的剧痛强行刺穿了厚重的昏沉。
林默竹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大力粗暴地架起。
冰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尘土腥气涌入鼻腔。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山岳,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才勉强将目光掀开一条微不可见的缝。
视线一片猩红模糊,只勾勒出前方白衣的轮廓。
师尊……谢逸晨站在那儿,手里竟握着一柄通体无瑕、剔透如寒冰凝成的长剑。
那是师尊的本命仙剑——倾寒剑!
往日用于斩妖除魔、护佑山门的无上利器,此刻剑尖正流淌着霜寒与血水交融的冷酷气息,笔首地对准了他。
剔……仙骨……一个意识微弱地颤抖着。
林默竹嘴角艰难地牵扯,一个不成形的弧度凝固在唇边。
是在笑?
还是在哭泣?
他己经分不清了。
万念俱灰,不外如是。
冰冷的剑尖精准无比地抵在他背脊正中的第三节玄骨之上。
那是修士存纳元精的根本所在。
一股锋锐到极致的寒气,甚至压过了鞭伤的灼痛,瞬间刺破早己不成形的皮肉,首抵本源深处!
剑锋切割骨膜的恐怖摩擦声在脑海中尖锐放大。
像是顽钝的锯子,以最缓慢的速度折磨着最脆弱敏感的神经。
谢逸晨的手依旧稳得像不化的万古玄冰。
倾寒剑冰冷无情的霜寒气息顺着剑刃一丝丝渗入,所过之处,玄骨中那点引以为傲的、属于谢逸晨亲传弟子的精纯仙元灵光,如同被投入沸油的残雪,发出“滋……”的微弱哀鸣,迅速消融熄灭。
最后的根基之光,彻底溃散。
林默竹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瞳孔涣散。
风雪依旧在撕扯,但他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从今往后,风雪,乃至整个人间,都与他无关了。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恍惚中,他似乎又瞥见了那只攥得死紧、滴着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