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撕扯着八月的燥热,她忽然想起在滨海给留学生上课的场景——那时她用全英文讲解资本资产定价模型,投影仪的冷光映着学生们发亮的笔记本电脑。
而此刻,手中的备课本散发着淡淡的霉味,纸页间夹着许勇昨天塞给她的《小学数学课标》,封面上“认识人民币”几个字被红笔圈得格外刺眼。
“同学们,今天我们讲‘货币的时间价值’。”
她踩着高跟鞋迈上讲台,香薰机的柠檬味混着黑板擦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
三十七双眼睛盯着她手腕上的钻石手链,像在看某种会发光的外星生物。
刘佳举起手,羊角辫上的蒲公英发卡歪向一边:“老师,‘时间价值’能换糖吗?
我奶奶说攒够糖纸能换药片。”
教室里响起压抑的笑声,许勇抱着作业本推门进来,鞋底的泥土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他扫了眼黑板上的英文公式,喉间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嗤,将作业本摔在讲台上时,封皮上“刘佳”的名字被震得模糊。
“先教会他们分辨五角和五元,”他的指尖划过砚之精心准备的PPT遥控笔,袖口的粉笔灰簌簌落在她的香奈儿套装上,“再谈你们金融界的‘时间魔法’。”
午休时,砚之在水龙头前搓洗袖口的灰渍,肥皂水混着泥沙流进排水沟。
隔壁女厕传来王丽的低语:“小许刚参加工作时,把‘9’写成‘q’,被学生笑了半年。”
“那我现在是不是该庆幸没把‘$’写成‘¥’?”
砚之对着水面苦笑,指甲无意识地划过手腕——那里还留着昨天帮学生捡羽毛球时,被竹篱笆划破的细痕。
第二周:家访路上的“高跟鞋危机”青川县的雨说来就来,砚之的高跟鞋陷进红胶泥里,像被施了定身咒的天鹅。
王丽撑着油纸伞走在前面,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山露水泡得发白的小腿:“前面就是鹰嘴崖,去年许老师背刘佳爷爷下山,在这儿摔了三跤,药箱滚进了刺丛。”
石板路在雨中泛着青光,砚之盯着王丽布鞋上绣着的蒲公英,忽然想起父亲办公室的玻璃柜——里面摆着双同样绣着蒲公英的旧布鞋,鞋跟处补着三块不同颜色的布,据说是他当知青时老支书的妻子纳的。
“到了。”
王丽的银镯子捧着竹篮,里面装着给刘佳爷爷的降压药和半袋挂面。
木门“吱呀”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中药与柴火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佳蹲在灶台前搅拌玉米糊,见砚之进来,慌忙用袖子去擦溅在灶台上的糊状物:“老师小心,地上有……”话未说完,砚之的鞋跟踩中晒干的玉米粒,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土炕,手背蹭到窗台上的干辣椒,顿时***辣地疼。
老人摸索着从炕上起身,空荡荡的裤管扫过炕沿:“让贵客见笑了。”
他的手掌像老树皮,却在递给砚之烤土豆时格外轻柔,“佳娃子总说新老师的鞋能照见人影,比县城供销社的玻璃柜还亮。”
砚之低头看着鞋面上的泥点,忽然想起在滨海商场试鞋时,导购员说的“这是巴黎最新款,手工定制鳄鱼皮”——此刻那些矜贵的字眼,在弥漫着草药味的土屋里显得如此荒诞。
离开时,刘佳追出来,往砚之手里塞了双布袜:“许老师说穿这个爬山不打滑。”
袜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蒲公英,针脚间露出几丝未剪断的线头。
砚之摸着袜底粗糙的针脚,忽然听见王丽在耳边低语:“许老师的母亲眼睛不好,这些袜子都是他熬夜纳的,全班学生人手一双。”
第三周:公开课上的“PPT事故”镇小的公开课在村部会议室举行,屋顶的吊扇吱呀作响,吹起砚之精心准备的PPT讲稿。
投影仪是许勇从县城电教馆借的,此刻正对着幕布投射出滨海金融中心的图片,右下角“林砚之©”的水印格外醒目。
“同学们看,这是‘智慧城市’的概念……”砚之的话被突然的断电打断,幕布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听见许勇划火柴的声音,接着是粉笔撞击小黑板的脆响:“既然没电,咱们就回到没电的日子。”
火柴的微光里,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正在黑板上画田字格,“今天学写‘壹贰叁肆’,这些字,你们的爷爷在合作社记账时都用过。”
烛光摇曳中,砚之看着学生们趴在膝盖上练字,刘佳的铅笔在纸上划出歪斜的“壹”,笔尖深深戳进纸页。
评课的时候,陈校长的茶杯在木桌上磕出闷响:“小砚啊,上周教‘b p m f’,把‘n’和‘l’弄混了,孩子们现在还把‘牛奶’说成‘流来’。”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水汽模糊了目光,“许勇当年把‘p’写成‘q’,被学生在黑板上画了只小猪。”
散会后,许勇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半支粉笔:“林老师的课,像天上的云,好看却摸不着。”
他忽然把粉笔塞给砚之,粉笔头硌得她掌心发疼,“明天开始,跟我学用小黑板,粉笔省着点用,一支要掰成三段。”
第西周:办公室里的“香薰机革命”砚之的香薰机在教师办公室引发的“地震”,始于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当薄荷味的水雾漫过许勇正在批改的作文本时,他手中的红笔“啪”地摔在桌上,墨水滴在刘佳的作文《我的理想》上,晕开的墨迹像只愤怒的眼睛。
“这里不是咖啡厅。”
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弹簧,袖口还沾着上午修屋顶时的泥浆,“上个月王大爷送的蜂蜜,你用来擦皮鞋;昨天张奶奶给的山核桃,你说有‘黄曲霉素’。”
他忽然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晒干的薄荷叶,“要提神,用这个。”
王丽悄悄把砚之拉到走廊,指着许勇磨破的袖口:“他父亲当年为了修通进山的路,被塌方的石块砸中,最后一句话是‘让娃娃们能读书’。”
远处传来许勇教学生唱民谣的声音,跑调的旋律里带着股执拗,“他每月工资除了寄给母亲,剩下的都买了课外书,去年冬天,他把自己的羊皮手套拆了,给留守儿童缝书包。”
深夜,砚之坐在床头翻许勇的备课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各种植物标本:蒲公英旁标着“可入药,治感冒”,山桃叶下写着“染布用,刘佳奶奶会”。
页脚处,不知哪个学生画了个戴眼镜的小人,旁边写着“许老师像蒲公英,风一吹就到处跑”。
她摸出手机,相册里父亲发来的短信在屏幕上闪烁:“砚之,许勇的父亲是我在青川县插队时的老支书,他教会我第一个汉字是‘学’。”
玻璃瓶里的蒲公英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新鲜的花球,绒毛在煤油灯下轻轻颤动。
砚之穿上刘佳送的布袜,袜底的字硌着脚底——“老师的鞋,比星星还亮”。
她忽然想起白天在教室看见的场景:许勇蹲在地上给学生补鞋底,阳光穿过窗棂,在他后背投下蝴蝶般的光影,像极了他备课本里画的蒲公英。
凌晨三点,砚之趴在桌上重写教案,这次用的是许勇送的田字格本。
钢笔尖划过“100以内加减法”,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许勇背着药箱往医务室跑,暴雨打在他的衬衫上,勾勒出脊梁骨的轮廓,像株在风雨中挺立的蒲公英。
砚之的笔尖在“5+8=13”旁顿了顿,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雷声。
她摸了摸腕上的钻石手链,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幅字:“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此刻,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坑,倒映着镇小教室的灯光——那是许勇在医务室为发烧的学生熬药,也是王丽在批改作业,更是她,正在田字格本上,写下第一个真正属于青川县的数字。
这一晚,镇小的煤油灯次第熄灭,只有砚之的窗口还亮着。
她对着镜子摘下钻石手链,换上刘佳送的蒲公英发卡,忽然发现镜中的自己,眼角的高傲正在雨水的冲刷下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与这片土地相关的、柔软而坚韧的东西,正在心底悄悄生长。
就像许勇备课本里的蒲公英,正在暴雨过后的泥土里,等待一场真正的、属于自己的飞翔。
章节衔接说明:1. 细节伏笔:通过“蒲公英布鞋”“许勇父亲的修路往事”“林副市长的知青笔记本”等线索,将两代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为后续“教育传承”的主题埋下伏笔。
2. 人物成长:砚之从“用香薰机”到“穿布袜”,从“PPT教学”到“田字格备课”,通过具体生活细节展现她对乡村教育的认知转变。
3. 地域特色:红胶泥路、鹰嘴崖、煤油灯、山核桃等意象,构建出鲜活的青川县地理与人文图景,增强故事真实感。
如需调整节奏或补充特定场景(如暴雨抢险、父女回忆等),可随时告知,我们可以共同打磨更细腻的情节过渡与情感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