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尖利,是一种沉闷的、粘稠的,像什么东西在厚厚的油脂里艰难地拖动。
它从厨房紧闭的门缝底下钻出来,渗进客厅浑浊的空气里。
我爸瘫在沙发凹陷最深的地方,啤酒罐堆在脚边,像一堆扭曲的银色墓碑。
电视屏幕闪烁着刺眼的光,里面的人笑得像尖叫。
他眼皮都没抬,喉咙里滚出含糊的咒骂:“……吵死了!
死婆娘……废物……”废物。
这个词像一颗发霉的枣核,卡在我喉咙里好几年了。
我爸说得最多。
他醉醺醺地回来,皮鞋沾满泥巴,踩在妈妈刚拖干净的地板上,留下肮脏的脚印。
她总是立刻跪下去擦,像条训练有素的狗。
我爸就站在那,皮带扣松垮地垂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佝偻的脊背,嘴角撇着,牙缝里挤出那两个字:“废物。”
皮带有时会落下来,带着风声。
啪!
抽在她背上,或者胳膊上。
脆响。
她从不躲,只是身体会猛地一缩,像被开水烫到的虾米,然后继续擦地。
空气里只剩下皮带抽打的脆响和我爸粗重的喘息。
弟弟陈伟,我的好弟弟,完美继承了我爸的基因。
他像只精力过剩的猴子,整天上蹿下跳,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他揪过妈妈的头发,把她刚洗好的衣服扔在地上踩,把吃剩的骨头渣吐进她精心熬的汤里。
他最爱学的就是爸爸,叉着腰,挺着还没发育的小肚子,用那副公鸭嗓子喊:“老母猪!
滚开!
挡我路了!”
“老母猪!”
这声音像针,扎得我耳朵疼。
我缩在房间门后,透过门缝偷看。
妈妈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铲子,面对着陈伟的挑衅。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眼睛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却干涸得连一丝水光都映不出来。
皮肤蜡黄,紧紧贴在骨头上,嘴角的纹路深得像是刀刻上去的。
她像个被抽干了所有汁液、只剩下一个空壳的植物标本。
她没反驳,甚至没看陈伟一眼,只是默默转身,回到灶台前,锅里的油正滋滋作响。
那一刻,一股莫名的、滚烫的东西冲上我的头顶。
是愤怒?
还是别的什么?
说不清。
我只知道陈伟那副嚣张的样子刺得我难受,而妈妈的沉默让我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