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奶奶,还有别的亲人吗?”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递来一杯水。
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摇了摇头。
社区主任叹了口气:“老太太带着她住了五年,从没见别的亲戚上门。”工作人员挂了电话,
忽然嚷道:“找到了,她生母还在本地,五年前再婚了。要不……联系看看愿不愿意接收?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眼中刚刚燃起的光,又瞬间熄灭。五年了。她离开时头也没回,
只淡淡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别让人知道我是你妈。”一两天前,我成了孤儿。
民政局的人开车送我去找亲妈。车停在一栋别墅前,老远就听见里面热闹的音乐声。
管家引我们走进院子,到处绑着彩色气球。推开门的一刹那,
司仪高昂的声音正好响起:“让我们一起祝思洲小公主,六岁生日快乐!”我僵在门口,
愣愣地看着眼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我们的闯入,让整个派对瞬间安静下来。
我妈穿着漂亮的礼服就站在不远处。她看见我,脸上的笑容僵住,
手里的红酒杯“啪”地掉在地上,玻璃渣溅了一地。一块碎片弹起,划破我的小腿,
血瞬间就淌了下来。可她看都没看我一眼,
转身就扑向那个穿着公主裙、戴着生日帽的小寿星,一把抱住她:“洲洲别怕!没事没事,
妈妈在!”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前天,也是我的十二岁生日。唯一记得我生日,
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的奶奶,在那天走了。我被社区的人拉着离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抬走了那个世上最后爱我的人。“送福利院不行吗?
”母亲宋晚晴看着民政局的人,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福利院?陌生的环境,
可能会被欺负,没有亲人的孤独,想象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孩子没有其他直系亲属了,
之前一直跟着奶奶生活。”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看了看我,接着目光扫过这间装修奢华的客厅。
“宋女士,以您的条件和能力,我们建议您还是承担起抚养的责任。”长久的沉默后,
“可是……”她看到我破旧的衣衫,眼睛扫过我的脸,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
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血色尽失。“我们还是建议您考虑一下,如果您实在为难……”“妈!
”我扑通一声跪下去,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的腿。她的裙子面料很柔软,飘着淡淡的香味。
“求您留下我,我什么都能干,我会做饭、会打扫,我吃得很少……”“放开!走开!
别碰我!”她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猛地一把将我推开。我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
“哪来的小乞丐!不准你碰我妈妈!”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我身上,我彻底失去平衡,
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抬头只看见那个过生日的女孩,正挡在母亲身前。母亲,
第一时间将那个女孩紧紧护在了怀里。二“思洲,不许这样。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男人走过来,拉开了那个女孩。这一定就是妈妈现在的丈夫,
我的继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立刻调转方向,跪着爬到他面前,
不顾一切地用力磕头。额头撞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叔叔!求求您!
别赶我走!”我声音嘶哑,语无伦次地哀求,“我吃得很少,真的!我会干活,
我什么都会做,擦地、洗碗……求您了……”他居高临下扫了我一眼,轻蹙眉头,
我的卑微和狼狈让他在外人面前有些难堪。他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行了,先住下吧。
”他转向工作人员,递上名片,语气如常:“我叫赵安时,我夫人她……情绪不太稳定,
孩子就先留下,后续有任何问题,我再联系你们。”“赵安时……”我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涌起一股苦涩。连我的名字“林忆安”,都藏着妈妈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的痴念。
工作人员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我依旧跪在原地,不敢抬头,也不敢动。
腿上的伤口已经凝固,结成深色的血痂。我不敢起来,怕一旦起身,
这勉强得来的收留就会立刻被收回。客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我跪在地板上。
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推门进来,视线扫过我,眉头立刻皱起,“你,跟我过来!
”我慌忙爬起来,拖着发麻的双腿,踉跄地跟着她。她把我带到主楼后面一排低矮的房子前,
推开木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清洁工具和旧家具,
只在角落勉强塞了一张窄小的铁架床,上面扔着一套旧被褥。“以后你就住这儿。记住了,
没事不准往前边别墅跑,更不准去打扰夫人和先生,还有小姐。惹了麻烦,立马滚蛋!
”我紧紧抱着怀里那个破旧的布包,用力点头:“谢谢您,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乱跑。
”至少……这里不是福利院。至少……还有个屋顶能遮风挡雨。那女人冷哼一声走了。
我走到小床边,原来,留下,并不意味着被接纳。我偷偷摘了一小把院子里盛开的雏菊,
记忆中妈妈最爱这种小花了。我攥着花,悄悄溜进了那栋光鲜的主别墅。
三还没走到客厅,交谈声让我停住了脚步。
“一看到她的脸……我就好像回到了那五年地狱般的日子!”是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好不容易才慢慢走出来,为什么她又出现了?”“我明白……你以为我愿意留下她?
比起你,我更恨她那个爹!我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我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手里的花。
“但现在公司正在上市的关键期,”赵安时继续说“如果我们连一个孤女都不肯收留,
被媒体挖出来,股价会跌成什么样?先让她跟下人们住着,眼不见为净。
如果你实在受不了……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送走就是了。”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
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就真的被送走了。深夜,我蜷缩在小床上,紧紧抱着奶奶的照片。“奶奶,
我好想你……我会很听话,
很努力……总有一天……”脑海里残留着妈妈抱着我耐心喂饭的温暖画面。
也许……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妈妈就能放下过去,重新接受我呢?
四陈嫂让我给花圃浇水。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草坪上,妈妈正陪着赵思洲玩球。
她笑得那么温柔,我一时看呆了。忽然,那只彩色的皮球直直地朝我飞来。我捡起它,
小心翼翼地用衣角擦干净上面沾着的草屑,紧张地递过去,却被赵思洲打掉:“恶心死了!
你这个臭乞丐碰过的东西,我才不要!”她用力推了我一把,“你离我们远一点,
看见你我就烦,你只会让我妈妈不高兴!”她转身就跑回妈妈身边,撒娇地抱住她的腿,
仰着头似乎在告状。妈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甚至没有朝我的方向看一眼,
牵着赵思洲的手,转身走进了那栋明亮的别墅大门。仿佛我只是空气中一粒碍眼的尘埃。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慢慢弯腰,捡起那只被嫌弃的皮球。鬼使神差地,
我也学着赵思洲刚才的样子,朝着空无一人的左侧,微微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喊道:“妈妈……我们走吧……”只是左侧没有温暖的掌心会回应我。
只有我伸出的手,孤零零地悬在半空,在阳光下投射出无比可笑又心酸的姿势。
眼泪终于决堤,我不停的擦眼泪,因为我怕会发出声响。五清晨,天还没有亮透,
我偷偷将还带着露珠的雏菊放在餐厅窗台上,又溜进厨房。我求了陈嫂好久,才让她应允,
我在酒酿圆子里小心地加了一勺桂花蜜。那是我清早在花园里那棵老桂花树下,
一点点收集来的。我记得,小时候的老房子边也有一棵桂花树,妈妈说过桂花的味道很清甜。
我屏住呼吸,蜷缩在餐厅窗户下面,紧张地盯着里面。妈妈坐下,她看到了那束雏菊,
看了很久。那一刻,我几乎要哭出来,她是不是……不怪我了?她开始吃那碗酒酿圆子,
我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只吃了一口,她皱了皱眉,放下了勺子。“陈嫂,
今天的圆子谁让你做的?”“夫人,是……是我做的。”陈嫂的声音透着慌乱。
“里面的桂花蜜是哪来的?”“是……是小姐……她天没亮就采了桂花,说您一定喜欢,
求着我一定要给您加上……”陈嫂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恐惧。下一秒,
精致的瓷碗被摔得粉碎。“听好了……以后我的饮食,绝对不许她碰,如果再有一次,
你和她,一起给我滚蛋。”陈嫂吓得不敢作声。躲在窗户下面的我,蹲下来,死死捂住嘴。
我七岁时,她也是这样,头也不回,我哭哑了喉咙,只有奶奶把我紧紧搂进怀里。而这一次,
她打碎的,不止是一只碗。六我被陈嫂领着走进客厅时,李老师正和母亲说话。
李老师是市里有名的特级教师,也是我的班主任。“忆安妈妈,这次全市数学竞赛,
学校只有一个推荐名额,我们讨论决定给林忆安。”李老师语气里带着赞赏,
“这孩子天赋高又刻苦,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以后重点大学都很有希望。
”我妈脸上挂着客套的笑,但并没有认真听。
李老师环顾四周:“能教到这样的学生是我们的运气,您真是培养得好。”就这一句话,
让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闪过一丝不悦。李老师不知道的是,我那个从未谋面的生父,
是个远近闻名的小混混,勉强混到高中毕业。
母亲最恨别人提起“读书好”、“像谁”这种话,这仿佛在戳她的脊梁骨。
李老师显然没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看着她突然冷下来的脸色有些无措。
我妈之所以还愿意坐在这里听,只不过是因为赵思洲再过一年也要上学,
李老师手里握着最好的教育资源。“李老师,听说您周末偶尔会给学生辅导?
”李老师愣了一下:“是的,不过林忆安的成绩非常扎实,
我认为她完全不需要……”“我是为我小女儿思洲问的。如果您愿意提前给她启蒙辅导,
课时费您随便开,您看怎么样?”我僵硬地站在客厅角落,手攥着衣角。
听着她们热烈地讨论着赵思洲光明的未来,我被彻底遗忘在空气里。
七“谁让你又开灯到这么晚?太太刚查完账,说电费超了,火气大着呢!
”陈嫂在我面前抱怨,我吓得赶紧合上数学书。“吃吧,你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她把一个小碗放在桌上,里面是些看不出原样的剩菜。每到周末,我都缩在杂物房。
因为外面的别墅,是他们的家,是我不被允许踏足的禁地。今天他们好像宴请了客人,
碗里的剩饭居然混着半条没动过的鱼和几只虾,这甚至比我跟奶奶一起生活时吃得要好。
我还没来得及吃一口,陈嫂又怒气冲冲地折返回来,“丧门星,刚刚又被太太骂,
这个月的电费要从我工资里扣。”她一把抢过我面前的碗,“都是你连累的,还想吃饭?
”眼睁睁看着她把碗里的鱼虾和米饭一股脑全倒进了门口的垃圾桶,胃里饿得阵阵抽痛。
走到垃圾桶边,看着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咕咕响的肚子。
“忍一忍吧。”“陈嫂!这地怎么拖的?还是脏的!让林忆安过来重新拖!
”我被赵思洲拽到房间。她趾高气扬地指着光亮的地板:“跪下,用抹布擦。
你不是成绩好么?这点小事总该做得比下人强吧?”我咬着牙,屈膝跪在地板上,
膝盖被硌得生疼,一点一点的擦。“你知道吗……自从你来,我妈每晚都睡不好。
”她突然抬起脚,狠狠踩在我正按着抹布的手背上,用力碾了一下。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却忍住没叫出声,因为楼下还有客人。“你就不该赖在这里。”她俯下身,压低声音,
“你怎么就不自己滚呢?”楼下传来一阵欢笑声,赵思洲立刻换上甜甜的语调,
丢下一句:“好好擦哦,有一点点灰,有一根头发,我都饶不了你。”楼下终于安静下来,
客人应该都走了。我揉着发麻的腿,正准备起身,却听见母亲的抽泣声。
“……今天和张太太她们打牌,
一个个不是留学回来的就是在国外待过……明里暗里挤兑我没见识!
不就是欺负我没上过大学吗!”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