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稻草硌得人骨头疼,茅草屋顶漏下的寒气顺着脖颈往里钻,他翻了个身,忍不住低骂一声:“他妈的,这觉睡得比跑通宵外卖还累。”
破屋西处漏风,角落里堆着的干柴散发着潮味,昨天被雨水泡透的粗布长衫搭在墙根,还没干透,硬邦邦的像块木板。
沈砚揉着发僵的肩膀坐起来,后背那处被马车撞过的地方,一动就隐隐作痛,像是有根针在肉里扎着。
“醒了?”
门被推开条缝,王伯佝偻着身子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沿豁了个小口。
老汉把碗往那张用石头垫着的破桌上一放,粗声说:“趁热喝了,垫垫肚子。”
沈砚凑过去一看,碗里是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几粒糙米在水里打着转,闻着没什么味道,倒有股淡淡的土腥味。
他皱了皱眉,拿起碗抿了一口——“噗!”
刚进嘴的米汤被他一口喷了出来,溅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那味道说不出的怪,带着点陈米的霉味,还有种说不清的涩,比他在现代喝的隔夜白粥难喝十倍。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沈砚抹了把嘴,一脸嫌恶,“喂猪呢?”
王伯的脸沉了沉,捡起地上的粗布擦了擦桌角,没好气地说:“嫌难喝?
这是米汤。
前阵子镇上粮仓发的陈米,能煮出这碗水就算不错了。”
他顿了顿,往门外瞥了眼,声音压低了些,“你当现在是什么好年景?
北边打了三年仗,逃难的人往南涌,粮价涨得比野草还快,多少人家连这稀汤都喝不上。”
沈砚愣了愣,看着碗里飘着的几粒米,没再说话。
他想起现代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大米,想起外卖里吃不完的米饭随手倒掉,喉间突然有点发堵。
他端起碗,捏着鼻子又喝了一口。
霉味依旧冲鼻,但这次他没吐,硬生生咽了下去。
粗糙的米粒刮着喉咙,像吞了把沙子。
“这就对了,”王伯见他喝了,脸色缓和些,“饿肚子的滋味,比难喝难受多了。”
沈砚没应声,几口把碗底那点米渣扒拉进嘴里,放下碗时,舌尖还留着那股涩味。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出去走走。”
王伯“嗯”了一声,收拾着空碗:“别走太远,你身子还虚着,别再惹事。”
沈砚没回头,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沈家村静悄悄的,土路上的泥泞被踩得坑坑洼洼,几只鸡在路边刨着土,见了人也不躲。
空气里飘着柴火烟味,混着远处田埂传来的粪肥味,是种鲜活又陌生的气息。
他沿着土路慢慢走,身上那件半干的长衫被风一吹,凉飕飕地贴在背上。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不远处的院墙后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像是在议论什么。
“……就是他,沈家那小子,昨天王老头把他从路边拖回来的,听说被马车刮了,我还以为早没气了呢。”
一个妇人的声音,尖细细的。
“命贱呗,”另一个声音接话,“爹娘死得早,留他一个读死书,考不上功名不说,地里的活计啥也不会,混得还不如村里的傻子。”
“可不是嘛,前阵子还看见他去镇上给人抄书,抄半天才换俩窝头,啧啧,这读书有啥用?”
“我看啊,八成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这么折腾……”话里的刻薄像针一样扎过来,沈砚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在现代,他听够了亲戚的冷嘲热讽,听够了催债的污言秽语,本以为换了个地方,至少能落个清静,没想到还是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没回头,也没冲过去理论——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没完全弄明白,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
沈砚继续往前走,故意把脚步踩得很重。
院墙后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他能感觉到墙那头有人探出头看他,目光像黏在身上的虫子,又痒又恶心。
走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前面出现了个岔路口,一条往村外,一条通向村里的晒谷场。
晒谷场边围着几个老头,坐在石头上抽着旱烟,见了沈砚,原本热闹的聊天声突然停了,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以前大概是村里有点脸面的人物,此刻斜着眼看他,慢悠悠地说:“沈家小子,命挺大啊。”
沈砚没接话,低着头想绕过去。
“站住,”老头把烟杆往地上磕了磕,烟灰簌簌往下掉,“听说你被李大户家的马车撞了?
没要他家赔点钱?”
沈砚这才知道,撞了“原主”的是个叫李大户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老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老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咧开嘴笑了,露出黑黄的牙,“你爹娘要是还在,高低得去李家闹一场,怎么着也得讹……哦不,讨点医药费。
你倒好,被人撞了还像个闷葫芦,真是白读了那些书!”
周围的几个老头跟着哄笑起来,笑声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沈砚攥着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想起王伯说的,这“原主”是个穷书生,爹娘早死,在村里无依无靠。
看来这“原主”不仅混得差,性子大概也懦弱,不然怎么会被人这么欺负?
他没再说话,咬着牙从晒谷场边绕了过去。
身后的哄笑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几句更难听的话,他充耳不闻,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越往村外走,房屋越稀疏,路边开始出现成片的农田。
几个农妇戴着草帽在地里薅草,看见沈砚,停下手里的活计,低声议论着什么,眼神里带着好奇和疏远。
沈砚忽然觉得有点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的——就像在现代时,明明己经拼尽全力跑单,却还是被差评,被投诉,被平台扣钱,那种无力感,一模一样。
他在田埂上坐下,看着远处的青山。
启元二十三年,青溪镇,沈家村……这些陌生的名字在他脑子里打转。
北方战乱,粮价飞涨,人情刻薄……这就是他要面对的新世界。
没有手机,没有外卖,没有催债电话,但也没有安稳日子。
一阵风吹过,田里的稻苗沙沙作响。
沈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后背的伤疤。
疼是真的,饿也是真的,那些刻薄的闲言碎语,也是真的。
这不是梦。
他得活下去。
哪怕是喝最难喝的米汤,听最刻薄的闲言,也得先活下去。
沈砚站起身,拍了拍***上的土,往回走。
路过晒谷场时,那几个老头还在抽烟聊天,见了他,只是瞥了一眼,没再搭话。
院墙后的议论声也没了,大概是觉得没意思,散了。
快到王伯家时,他看见一只瘦骨嶙峋的狗,正趴在路边舔着一块脏石头。
沈砚停下脚步,看着那只狗,突然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他和这只狗一样,都得为了一口吃的,厚着脸皮活下去。
他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回走。
至少,王伯家还有一碗难喝的米汤等着他,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