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深处,寒气侵骨。巫月指尖触上那截焦黑的房梁残骸—— “呃啊…!
” 剧痛如岩浆灌顶!脖颈、手臂瞬间暴起狰狞水泡,皮肤滋滋作响,
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融化。她蜷缩在地,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每一次痉挛都带起更多焦糊皮肉的幻痛。阴影里,奉命“修史”的史官裴琰僵立。
巫月扭曲的身影倒映在他骤缩的瞳孔中,手中紫毫笔“啪”地脆响,断成两截,
墨汁如污血溅上他洁净的袖口。老守陵人冲进来,见状悲吼:“丫头!你的命不值钱吗?!
”他颤抖着扶起几乎昏厥的巫月,
她手腕内侧那道永不消退的金色疤痕在昏暗光线下灼目刺眼。裴琰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道金痕,
袖底,隐约露出一角不容置疑的明黄。寒意似乎渗进了昭陵的每一块青砖,比往年更甚。
偏殿那场无声的灼烧后,巫月将自己关在栖身的石室更深处的角落,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
也隔绝了那道偶尔会不经意瞥向这里的、带着探究与一丝未散惊悸的目光——裴琰的目光。
她腕间的金色疤痕在昏暗里隐隐作痛,像一枚烙在骨血里的印记,
提醒着她每一次靠近过去的代价。老守陵人叹息着送来的药汤冷了又热,她只勉强喝了几口,
喉咙仿佛还残留着那股焦糊的烟火气。裴琰的日子并不比她轻松。
袖口那点墨渍他用力搓洗了许久,仿佛想一同洗去烙印在脑海中的景象——巫月蜷缩的身体,
暴起的水泡,那无声的、撕心裂肺的痛楚。那道金痕,像一道诡异的符咒,
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他不再是纯粹的观察者,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冰锥刺穿了他为自己构建的、关于“整理史料”的平静外壳。
他开始在堆叠如山的残破卷宗里,
不自居地寻找任何关于“癸未”、“焚宫”、“昭陵异闻”的字眼,
密旨的冰冷仿佛透过衣袖渗入了骨髓。入夜后,他披衣起身,
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向那座无字的石碑。月色惨白,将冰冷的碑石照得如同鬼骨。
他屏住呼吸蹲下身,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碑石背阴处新刻的痕迹。不是雕刻,
更像是用某种坚硬之物反复划刻,留下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印记: “阿…蘅…?
” “七…宫…女…?” 还有几个更模糊,像是“小川”、“茉…”后面断了。笔划深深,
周围带着细微的、干涸发暗的痕迹——是血。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巫月那双苍白纤细、此刻却可能布满细小划伤的手指。一阵冷风卷过枯枝,
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裴琰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石阶下,巫月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宽大的守陵人旧袍几乎将她完全裹住,
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双幽深的眸子。月光下,那眸子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被窥破秘密后的绝望疲惫。“裴大人,”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
“夜深了,死人不需要您陪。”裴琰站起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只是…好奇。
这些名字是谁?”他指着碑后刻痕。“不认得。”巫月移开目光,
望向陵墓深处那片沉沉的黑暗,“或许是石头自己裂开了吧。” 她转身欲走。
“那截焦木呢?”裴琰的声音追上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还有你身上的伤…触碰那些东西,你会痛,对吗?你能看到它们的故事?
”巫月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回头,肩膀却绷紧如弦。死一样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就在裴琰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极轻、极冷地吐出一句:“裴大人,知道得太多,
有时会引火烧身。您袖子里那点‘皇恩’,护不住您的好奇心。” 她指他袖口残留的墨渍,
更像是指那露过一角的明黄密旨。裴琰瞳孔微缩——她果然看见了!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但随即,一种被彻底戳穿的奇异轻松感,混杂着更强烈的探究欲,猛地涌了上来。
他不再是隐藏在暗处的猎人,猎物早已看穿了他的伪装。“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史官特有的、剖析般的冷静,
“你告诉我这些残片指向什么,我帮你查它们背后的档案文书。昭阳殿的旧档目录,
只有我能完整调阅,包括…那些被封存的。”这是他抛出的饵。利用她的痛苦,
利用她寻求真相的本能,为自己的任务开路。卑劣,却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巫月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她半边脸颊,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痛苦。
“裴大人果然深谙…各取所需之道。” 她走到无字碑前,伸出带着冰蚕丝手套的手指,
轻轻拂过“阿蘅”二字,“金鸾印…朱衣卫…火…全是火…”她的声音低如蚊蚋,
带着梦呓般的痛苦,“你能在那些发霉的卷宗里,找到这些名字吗?”“金鸾印?
”裴琰精神一震,那是前朝贵妃才能使用的印玺!线索出现了!“给我时间,
我能查到关联的人和事。”他立刻保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想要验证她能力的心理,
也为了更快敲定这脆弱的合作,裴琰几日后再次“无意”地出现在巫月整理遗物的角落。
他手中拿着一块边缘焦黑、质地特殊的残瓦,上面似乎还凝固着某种油脂燃烧后的污渍。
他状似随意地将其放在一堆待整理的物品上,然后退开几步,目光却紧紧锁住巫月。
巫月正俯身整理一匣破碎的瓷片。当她直起身,目光扫过那块突兀的残瓦时,
整个人瞬间僵住!她的瞳孔骤然扩散,呼吸猛地一窒,仿佛空气中凭空抽走了所有氧气!
冰蚕丝手套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那块残瓦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散发出致命的灼热与浓烟!“不…”她喉间挤出一声短促的气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撞翻了身后的矮几,杂物哗啦散落一地。她重重跌坐在地,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
仿佛有无形的手正在收紧!苍白的脸颊迅速涨红、发紫,裸露的手腕和脖颈处,
竟在一片片浮现出清晰的、紫红色的指痕!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大嘴,
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球因窒息痛苦地凸起。裴琰脸上的冷静彻底崩塌!
他没想到反应会如此剧烈!那块瓦,是他在焚宫遗址边缘找到的!
眼看着巫月就要在他面前生生窒息而死,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冲上前,
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凭借着本能,
一把抓住了她那只正在拼命撕扯脖颈空气的手腕——隔着那层薄薄的冰蚕丝手套。入手冰凉,
还在剧烈抽搐。“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他低吼道,
试图用声音将她从濒死的幻境中拉回。就在他抓住她手腕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绝望和强烈的窒息感,如同汹涌的潮水,
猛地顺着手臂狠狠撞进裴琰的脑海!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冲天而起的烈焰、扭曲倒塌的梁柱、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味!
最清晰的是脖颈上那铁钳般的巨大力量和浓烈到极致的、被背叛的怨毒!“呃——!
”裴琰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上涌,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嘴角溢出。他下意识地捂住嘴,摊开手,掌心里赫然是一抹刺目的鲜红!
而胸腔内,那无形的铁钳似乎仍未松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被动地品尝到了巫月承受痛苦的万分之一!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共感,
却如同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巫月幻境中的火焰。她猛地抽回手,大口喘息着,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脖颈上的指痕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只剩下皮肤下的隐痛。她蜷缩着,
剧烈咳嗽,看着裴琰嘴角的血迹和他眼中未散的惊骇痛苦,
一种荒谬的、近乎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咳咳…朱衣卫…的靴子…掐住…贵妃的脖子…”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金鸾簪…断在她手里…一半…写着…‘癸未…证…’…”她闭上眼,泪水混着冷汗滑落,
“好疼…”裴琰抹去嘴角的血,胸口的闷痛依旧清晰无比。他看着地上那块如同诅咒的残瓦,
又看看蜷缩在地、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巫月。利用?算计?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真正触碰到了那份沉甸甸的、由血肉承载的记忆重量。“金鸾簪…写着‘癸未证’?
”裴琰声音沙哑,带着血腥气,“前朝贵妃卫氏,
癸未宫变时死于昭阳殿大火…她是唯一可能留下证物的人!”他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那半枚簪子,是弑君夺位的关键证据!密旨…就是要彻底让它消失!”他挣扎着站起身,
走到角落的火盆边。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那份明黄的密旨被他从袖中缓缓抽出,冰冷的绸缎此刻却像烫手山芋。他盯着跳跃的火焰,
几乎没有犹豫,手腕一翻——明黄的绸缎带着皇帝的朱批,瞬间被贪婪的火焰吞噬,
蜷曲焦黑,化为灰烬。“你…”巫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裴琰转过身,
火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沉静的剪影。“史官之责,在于记录真相,而非为权势掩盖尸骸。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枷锁的决然,“这血淋淋的真相,不该只压在你一人身上。
”石室里一片沉寂,只有火焰吞噬纸张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尚未平复的喘息。巫月撑着地面,
慢慢坐直身体。她看着裴琰嘴角残留的血迹,看着他因痛苦共感而略显苍白的脸,
看着他身后那片飘散的灰烬。很久,很久,她才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刚才…你也感觉到了…那种疼吗?”裴琰走到她面前,
缓缓蹲下,平视着她那双盛满痛苦与警惕的眼眸。他没有回答疼不疼,
只是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目光扫过她尚未完全恢复血色的脸颊和脖颈:“不及你所承受的…万一。”这是真话。
那瞬间的冲击已让他心悸,而她,日复一日。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或胁迫。
“告诉我,还有什么地方…是那位贵妃可能留下东西的?
”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肃然,“我们一起找。找到它,也找到那些名字背后的故事。
”巫月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看他眼中那份沉重的决心。
冰冷的防备在巨大的痛苦与这突如其来的分担面前,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没有去握他的手,只是撑着地面,自己慢慢站了起来,身形还有些不稳。
她沉默地走向石室角落一个蒙尘的沉重木箱。裴琰立刻上前,帮她费力地打开。
箱内是更多被烟熏火燎过、残破不堪的布帛、首饰、甚至烧焦的画卷。巫月的目光扫过,
最终落在一块即便被焚烧大半,依然能看出曾经无比华贵、绣着繁复鸾鸟图案的宫纱上。
那宫纱一大片呈现出诡异的暗褐色,边缘焦黑卷曲。“这是…裹尸布?”裴琰皱眉,
辨认着上面的纹饰,“像是高阶妃嫔的仪制。”巫月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
她没有立刻去碰,而是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
她做了一个让裴琰心脏骤停的动作——她缓缓地、一点点地,摘下了右手上的冰蚕丝手套,
露出了那只苍白纤细、带着几道细小旧伤痕的手。“这块纱上…怨气最深。”她低语,
声音微微发颤,“不止一个…很多…很多人的恐惧…”她伸出那只毫无保护的手,
指尖缓缓探向那片凝固的暗褐。“等一下!”裴琰猛地出声阻止。
他见识过这能力的残酷反噬。焦灼窒息已是如此,这浸满多人恐惧与死亡气息的裹尸布,
又会带来什么?他脑中飞快闪过密旨的灰烬,闪过她窒息的惨状,闪过自己喉间的血腥气。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不能再让她独自承受!在巫月指尖即将触碰到宫纱的前一瞬,
裴琰猛地伸出手,坚定地、甚至有些粗鲁地,
抓住了她那已经摘下手套、毫无遮挡的冰凉右手!他的手宽大温热,带着练字的薄茧,
此刻却异常用力,不容挣脱。巫月浑身剧震,惊愕地抬头看他。“告诉我,
”裴琰的眼神灼灼如火,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需要触碰哪里?我陪你一起‘看’!
”巫月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疯狂。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僵硬地握紧了他的手,
指尖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颤抖,引着他的手,
一同按向那片暗褐色的、象征着无数惨死者最后绝望的宫纱——指尖触及冰冷布料的瞬间!
“轰——!”不是火焰,是刀光剑影!是无数凄厉绝望的尖叫!
是冰冷的金属刺入血肉的剧痛!无数混乱的、充满恐惧和怨恨的死亡记忆碎片,
如同狂暴的洪流,狠狠冲击进两人的意识!“啊——!”巫月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呼,
身体猛地弓起,肩胛骨的位置,薄薄的衣物之下,
瞬间撕裂般地绽开两道深可见骨的、鲜红的血痕!仿佛有数把无形的利刃同时贯穿了她!
“呃啊!”裴琰同样如遭重击,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但他紧扣着巫月的手,死死咬着牙关没有松开!几乎是同一位置,
他肩后的衣衫也迅速洇开两大片刺目的鲜红!真实的、皮开肉绽的剧痛席卷了他!
那不是幻觉,是他的血肉在与她同步承受着数十乃至上百人临死前的刀剑加身之痛!
无数混乱的影像在两人脑海中炸裂:挥舞的朱红衣袖朱衣卫!
溅的鲜血、倒地的宫人、孩童绝望的哭喊、妃嫔的怒骂诅咒……就在这地狱般的感官风暴中,
裴琰以强大的意志力捕捉到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着贵妃服饰的女子卫氏!
在金鸾殿一角,挣扎着将半枚断裂的金簪塞进地砖的缝隙!那枚金簪的断口处,
似乎隐约有微小的刻痕!“金簪…地砖…东南角柱…”裴琰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鲜血再次从他嘴角溢出,不知是内伤还是咬破了舌头。巨大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
留下的是身体真实的创伤和精神的极度疲惫。两人几乎虚脱地跪倒在地,冷汗浸透重衣。
巫月肩后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大片,裴琰的情况同样惨烈。
石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咳咳…”巫月剧烈咳嗽着,
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肩后撕裂般的伤口,痛得她眼前发黑。她侧过头,
看到裴琰背后那片迅速扩大的血迹,看到他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隐忍的脸。
刚才那股狂暴的记忆洪流中,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紧握的手传递来的力量和分担的决心。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痛楚与奇异暖流的感觉冲击着她的心房。她颤抖着伸出手,
不是去捂自己肩后的伤,而是沾着自己伤口流下的温热血液,用尽力气,
轻轻抹去裴琰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指尖的温热和他唇角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动作笨拙,眼神却带着一种破碎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悸动,
还有一丝茫然的无措。“你…”她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和巨大的不解,凝视着裴琰因痛苦而苍白的侧脸,“…何必呢?
” 何必分担这非人的痛苦?何必放弃唾手可得的仕途去对抗皇权?
何必…握住她这双被世人视为不祥的手?裴琰因她指尖的触碰和那句低哑的疑问而微微一震。
他转过头,迎上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面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和戒备,
而是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波涛。肩后的剧痛火烧火燎,嘴角的血腥味还在弥漫,
但心中某个沉重的枷锁似乎在这一刻碎裂了。他牵动了一下嘴角,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
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无比苦涩和疲惫。“大概…”他喘息着,声音低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伤口里挤出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是因为…一个史官,总想亲笔写下真实的‘证词’吧。”他用沾血的手指,
艰难地指了指自己心口,又指向巫月肩后那道无形的伤口,“…而你,就是活着的证词。
”他选择了和她站在名为“真相”的火刑架下,选择了分担这份血的记忆。那一刻的决定,
无关利用,甚至超越了最初的使命,
变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生命真相的捍卫和对这份沉重痛苦的敬意。石室中,血腥气弥漫。
俩人狼狈地跪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肩背的伤口在寂静中隐隐作痛,
如同两尊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战役的残破雕像。然而,一种比石壁更坚固的东西,
在这惨烈的共感和淋漓的鲜血中,悄然滋生。幽深的地宫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千年尘土和陈腐死亡的味道。裴琰举着火把,
跳跃的光芒勉强驱散身前三尺的黑暗,映照着巫月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
她肩后的刀伤草草包扎过,白色的布条在昏暗光线下洇着淡淡的血痕。
冰蚕丝手套被她紧紧攥在手中,不再佩戴——通往真相的最后一段路,她需要最直接的触碰。
“就是这里了。”巫月的声音在地宫巨大的穹顶下显得格外空灵。
她指向一面相对平整、隐在巨大石椁后方的石壁。火光摇曳,
粗糙的石面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躁动不安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压抑的嗡鸣,
若有若无的哭泣和绝望的嘶喊仿佛被封印在石壁深处,随时可能破壁而出。
三百余条被遗忘的亡魂,他们的痛苦与怨念,在此地日夜不息地喧嚣。裴琰凝视着那面石壁,
肩后的剧痛仍在尖锐地提醒他记忆的重量。他深吸一口气,
从怀中取出一把特制的、刀尖异常尖锐坚韧的匕首,又拿出一小盒特制的朱砂墨。“开始吧。
”巫月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地宫冰冷浑浊的空气。当她再睁开时,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平静。她伸出右手,
微凉的指尖轻轻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刹那间,
无数混乱的、充满极致痛苦与恐惧的意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灵魂!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但她死死咬住下唇,
没有退缩。她开始低声念诵,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
…卫贵妃贴身侍女…癸未年九月十七…为护主…殁于…喉间剑创…” ……每念出一个名字,
巫月的指尖就在石壁上用力划过一道深深的刻痕!不是用刀,而是用她自己的指甲!
坚硬的石壁摩擦着脆弱的皮肉,鲜血立刻从她白皙的指尖迸出,染红了粗糙的石面!
剧痛从指尖直冲脑海,与亡魂的悲鸣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然而,随着名字的刻下,
那无形的嗡鸣声似乎微弱了一丝,石壁上笼罩的阴影也仿佛淡去了一分。“够了!让我来!
”裴琰心痛如绞,低喝一声。他一步上前,
手中匕首的刀尖精准地抵在巫月用血肉刻出的模糊血痕上。他手腕沉稳发力,
坚硬的玄铁匕首划开岩石,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碎石簌簌落下。他沿着巫月刻画的轨迹,
将那些以血书写的名字,深深篆刻进冰冷的石壁,再用朱砂细细填充铭文缝隙。
每一次刀尖的划动,都仿佛在分担她的痛苦,肩后的旧伤随着动作阵阵抽痛。
殿前石阶…颅骨碎裂…”“芳若…乐伶…”“顺子…侍卫…” ……巫月低沉的声音持续着,
如同最哀伤的安魂曲。裴琰紧抿着唇,额角青筋微凸,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
顺着下颌滴落在石壁上,与巫月的血、朱砂的赤红混在一起。两人配合着,
一个以血肉感知、口述牺牲者的生平,一个以刀笔为铭、篆刻永恒的悼念。
石壁上的刻痕越来越多,深红色的《安魂录》在火光下逐渐显现出悲怆的轮廓。每多刻一字,
地宫中那股无形的哀怨戾气便消散一分,石壁深处透出的微光便明亮一丝。
“卫氏…贵妃…闺名云鸾…”念到这个名字时,巫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空着的左手抚向自己的胸口——那半枚金鸾簪被她贴身藏匿着,
此刻隔着衣料,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暖意。裴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
他停下刀,看向巫月,眼中带着询问。巫月摊开左手,那半枚断裂的金簪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在石壁微光与火把的映照下,断口处那细微的“癸未证”三字铭文,
竟流转起一层柔和的金辉!同时,石壁上刻着“卫云鸾”名字的地方,
也呼应般地泛起同样的微光!“它…在呼应…”巫月喃喃道,眼中充满震惊。就在这时,
她掌心金簪的断口处,金光陡然暴涨!一道虚幻的金色流光如同灵蛇般射出,瞬间没入石壁!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石壁上尚未刻完的、代表着卫贵妃生平的最后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