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我爹指婚给我的文弱书生沈知言,听说我能徒手掰断箭杆后,连夜躲进了护国寺。
我拎着桂花糕翻上寺庙高墙: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私藏的话本念给全寺和尚听!
1我是赵灵溪。大周朝皇帝亲封的溪月公主。也是整个京城公认的,
最能折腾、最不像公主的公主。我的日常,就是把金碧辉煌的皇宫,变成我的私人游乐场。
御花园的假山,是我登高望远的瞭望塔。太液池的龙舟,是我乘风破浪的探险船。
至于那些枝繁叶茂的古树?哈,那是我掏鸟窝、摸鸟蛋的宝地!偶尔还能在上面睡个午觉,
比在寝殿里舒服多了,风一吹,树叶沙沙响,跟摇篮曲似的。
至于那些刻板的老学究们痛心疾首地指责我有失皇家体统?不好意思,风太大,我听不清。
我爹,也就是当朝皇帝,通常只会揉着太阳穴,叹口气,然后摆摆手:随她吧随她吧,
只要别把朕的金銮殿屋顶掀了就成。语气里无奈居多,倒也没多少真怒。毕竟,
他是真拿我这个独女没办法,也舍不得真管束。我的彪悍名声,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
坊间传言,溪月公主天生神力,能徒手掰断碗口粗的箭杆!嗯…这个嘛,倒也不算完全瞎说。
去年秋猎,确实有那么一支不长眼的流箭朝我爹射来,我情急之下扑过去,
大概是角度和力道都凑巧了,那支箭撞在我护臂上,“咔嚓”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
场面是有点震撼,但真不是我徒手掰的啊!是它自己撞断的!可谁信呢?传言这东西,
越传越离谱,最后就成了我能生撕虎豹。啧,我冤不冤?然后,报应就来了。
我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皇帝爹,大概是被我烦得实在不行,
又或许是被我母后念叨得耳朵起了茧子,某天早朝,一拍他那张沉甸甸的紫檀木龙案,
金口玉言,直接给我指了婚。对象是沈知言。
一个名字听起来就带着浓浓书卷气、风一吹就能倒的文弱书生。据说是新科进士,
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清贵世家出身,性子温顺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羊羔。
我爹的原话是:灵溪啊,你太跳脱了,得找个稳重的驸马压压性子。沈家小子,温润如玉,
知书达理,跟你正好互补!绝配!我爹说这话时,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压都压不住,
活像刚偷吃了御膳房一整罐蜜糖。我严重怀疑,他就是想找个“温顺”的驸马来管,
或者说来承受我,顺便给自己找点乐子看。消息传开,满城哗然。
有同情沈知言的:哎哟喂,沈探花好端端一个前程似锦,怎么就被配给那位混世魔王了?
可怜呐!有等着看好戏的:嘿嘿,这下京城可热闹了,一个炮仗公主,一个纸糊驸马,
这日子怎么过?至于我本人?好吧,我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来驸马,倒谈不上多反感,
就是好奇。温顺?能有多温顺?能比御花园里那只最胆小的兔子还温顺吗?我琢磨着,
要是真那么软和,以后爬树掏鸟窝,是不是还能多个在底下给我望风的?事实证明,
我想得太美了。我那“温顺如玉”的准驸马沈知言沈公子,在接到指婚圣旨,
并且详细打听了我的“光辉事迹”,特别是徒手掰箭杆那段之后,
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跑了!在距离我们大婚还有整整三天的时候,他,沈知言,
未来的驸马都尉,华丽丽地病倒了!病得那叫一个突然,病得那叫一个沉重,
据说连床都下不来了,气息奄奄,眼看就要不行。他那忠心耿耿的小书童墨竹,
哭天抢地地跑到宫里禀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说他家公子忧思过重,又受了风寒,
病势汹汹,太医看了都摇头叹气,说是需要绝对清净,否则恐有不测。为保万一,
公子已连夜被家人送往城外香火最盛的护国寺,在佛前静养祈福,
祈求佛祖保佑度过此劫云云。我爹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着墨竹那唱作俱佳的表演,
眉毛挑得都快飞进鬓角里去了。他捏着下巴,嘴角那抹看好戏的弧度简直藏不住,
慢悠悠地开口:哦?病得这么重?连床都下不了,还能连夜挪到护国寺去?
沈家这安排…很是别致嘛。墨竹趴在地上,肩膀一抖,差点没绷住。
我爹大手一挥:行吧行吧,既然沈爱卿病得如此‘及时’,
那就让他在护国寺好好‘养着’。灵溪啊,他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闺女,好戏开场了,
你懂的”的鼓励,你未来的驸马病重,于情于理,你都该去探望探望,以示关怀。
带点…嗯…带点你爱吃的点心去。我看着我爹那副“快去搞事”的兴奋表情,
又想想那个据说被我“吓病”的沈知言,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脑门。好你个沈知言!
嫌我赵灵溪粗野是吧?怕我徒手掰断你这个小身板是吧?装病躲到和尚庙里是吧?2行!
你有种!我赵灵溪活了十六年,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这口气,本公主咽不下!探望?关怀?
必须去!还得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地去!我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我冲回我的栖霞殿,
一阵风似的刮过,留下身后一片狼藉。青黛!青黛!我扬声喊我的贴身大宫女。
青黛应声出现,手里居然还拿着个小本子和一支细毛笔,一脸严肃认真:公主,奴婢在!
要记录驸马爷最新的‘病况’吗?今日要点:疑似因‘过度惊吓’导致‘突发性急症’,
行动轨迹:由沈府转移至护国寺禅房。后续发展,有待公主殿下实地考察。
她边说边刷刷记着,那架势,比我父皇批阅奏折还专业。我:……行吧,
这丫头别的爱好没有,就爱记我和沈知言这点破事,
美其名曰“为公主日后著书立传积累素材”。点心!给我包一包最好的桂花糕!
要御膳房王嬷嬷亲手做的那一炉,刚出锅,香喷喷热乎乎的那种!我一边吩咐,
一边麻利地甩掉碍事的宫装外裙,换上轻便利落的窄袖骑装,把宽大的袖子用丝带紧紧束好。
青黛动作极快,眨眼间一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包裹就递到了我手里。
她还不忘提醒:公主,护国寺外墙东南角那棵百年老槐树,枝桠最粗壮,
翻过去就是藏经阁后墙,位置隐蔽,视野绝佳。我赞赏地拍了拍她的肩:知我者,
青黛也!回头给你记一大功!说完,把桂花糕往怀里一揣,拔腿就往外冲。公主!等等!
仪态!仪态!青黛在身后徒劳地喊着。仪态?去见一个装病躲我的驸马,要什么仪态!
我骑着快马,一路风驰电掣出了宫门,直奔城外的护国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嘚嘚作响,
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我才不管,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沈知言,你给我等着!护国寺依山而建,
红墙黄瓦,气势恢宏,檀香的气息顺着风远远飘来。我勒住马,绕着高耸的院墙跑了大半圈,
果然在东南角找到了青黛说的那棵老槐树。枝干虬结,粗壮得惊人,
繁茂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正好遮住了墙头一大片区域。我把马拴在远处林子里,
活动了一下手脚,抱着那包温热的桂花糕,深吸一口气。爬树?这可是我的看家本领!
脚尖在粗糙的树干上一点,双手抓住凸起的枝桠,腰腹用力,整个人像只灵巧的狸猫,
三两下就蹿了上去。树枝微微晃动,抖落几片叶子。我稳稳地蹲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
枝叶的缝隙间,藏经阁后墙下那个清幽的小院一览无余。院子不大,打扫得很干净。
角落里有几竿翠竹,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此刻,石桌旁,正坐着一个人。白衣胜雪,
身形清瘦,背对着我的方向。他微微低着头,肩膀有些紧绷,手里似乎拿着一卷书,
但半天也没见他翻动一页。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嗯,用青黛小本本上的词来形容,就是“坐立难安”和“强装镇定”。
那背影,透着一股子干净又文弱的书卷气,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枝,
细软得让人担心风一吹就折了。就是他!沈知言!好哇,装病躲到这里“静养”?
我看你是躲在这里“静坐”吧!我掂了掂怀里还带着温度的桂花糕油纸包,
嘴角勾起一个绝对称不上良善的弧度。深吸一口气,我清了清嗓子,
用我能发出的最洪亮、最清晰、最足以穿透整个寂静禅院的声音,
朝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喊了过去:喂!下面那个穿白衣服的!
声音在安静的寺院后墙区域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起了点回音。
惊飞了附近树上几只歇息的麻雀。那白衣背影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整个人瞬间绷得笔直,手里的书卷“啪嗒”一声掉在了石桌上。我憋着笑,继续加大火力,
声音故意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戏谑:沈——知——言——!这三个字,
被我喊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那里,连脖子都不敢转动一下。
只能看到他露在衣领外的一小截后颈,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薄红。
我调整了一下蹲姿,让自己在墙头枝叶的掩护下坐得更舒服些,像个占领了制高点的山大王。
然后,慢悠悠地,抛出了我的杀手锏:听说你病得快不行了?
本公主特意带了御膳房刚出炉的桂花糕来看你!我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
香甜的气息似乎顺着风飘了下去。识相的呢,就赶紧出来!别装死!不然……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他那绷紧的肩膀又抖了抖,
才用一种极其欢快、又充满威胁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宣布:本公主就把你藏在书房暗格里,
贝话本子——什么《风流俏书生夜会狐仙记》、《落魄才子与侠女二三事》……统统拿出来!
站在大雄宝殿门口,声情并茂地念给全寺的和尚听!让他们也开开眼,
看看我们温润如玉的沈探花,私下里都喜欢些什么调调!话音落下,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石桌旁那个僵硬的背影,仿佛石化成了雕像。几秒钟后。
噗通!一声闷响。不是他摔倒了。
是那个一直像影子一样守在禅房门口、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书童墨竹。
他大概是太过震惊和恐慌,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脸都吓白了,张着嘴,
惊恐万状地看着墙头上“为非作歹”的我。就在这时,沈知言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阳光正好落在他抬起的脸上。我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很不争气地滞了一下。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带着点书生气的白皙,
此刻更是白得有点过分,大概是真被我吓着了。眉毛很清秀,像远山含黛。鼻梁挺直,
唇色很淡,微微抿着,透着一股子倔强的紧张。但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很大,
眼尾微微下垂,瞳仁是清澈干净的琥珀色,像上好的琉璃。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清晰地映着墙头上我那“凶神恶煞”的身影,
里面盛满了惊魂未定、难以置信、羞愤欲死……还有一丝丝被逼到绝境的茫然和无措。
像一只误入狼窝、瑟瑟发抖的雪白兔子。他仰着头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那清俊的脸,从脖子根开始,
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开一片浓重的绯红,一直烧到了耳朵尖。他看着我,
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惊吓,有羞恼,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被戳穿秘密的绝望?
你……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颤,又带着点强装的镇定,
公主殿下……怎可……怎可如此……妄言!妄言?我嗤笑一声,
晃了晃脚:是不是妄言,沈公子心里没点数吗?要不要我现在就回城,
去你书房里‘参观参观’?沈知言的脸瞬间由红转白,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刚才更甚。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石桌边缘才稳住身形。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里面写满了“你怎么知道?!”的惊恐。
墨竹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公子!公子您撑住啊!您还病着呢!
他一边扶着沈知言,一边又惊又怕又怨地瞪着我,活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看着他这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的模样,心里那点火气莫名其妙地散了大半,
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还有点……新奇?堂堂新科探花,被我几句话就吓得快厥过去?啧,
这胆子,比御花园池塘里的锦鲤还小。我忽然觉得,逗弄这个纸糊的驸马,
好像比爬树掏鸟窝还有意思。行了行了,我撇撇嘴,语气放缓了些,
把手里的油纸包往前一递,别装啦,再装就假了。喏,给你的,真·御膳房王嬷嬷出品,
热乎的桂花糕。他扶着石桌,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油纸包,
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仿佛我递过去的不是点心,而是什么穿肠毒药。拿着呀!
我有点不耐烦了,本公主特意给你带的!你不是‘病’了么?吃点甜的补补!放心,
没下毒!他似乎挣扎了一下,最终在“被念话本”的巨大威胁和“公主亲赐”的压力下,
艰难地挪动脚步,一点一点蹭到墙根下。那动作,慢得像是要去赴死。他仰着头,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拿笔的手。
只是此刻,指尖微微有些发颤。我瞅准时机,手一松。油纸包稳稳地落在他怀里。
他像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接住,紧紧抱在胸前。香甜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趁热吃。
我坐在墙头,晃着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沈知言,躲得了初一,
躲不过十五。三天后,乖乖给我滚回来成亲!听见没?他抱着那包桂花糕,
像是抱着一个烫手山芋,又像抱着一个意外的、带着甜味的炸弹。他低着头,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琉璃色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极其细微、带着点认命般的鼻音:……是,公主。
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目的达成!我拍拍手,利落地站起来,准备功成身退。哦,对了,
临走前,我又想起什么,回头冲他龇牙一笑,露出八颗小白牙,话本子保管好,
那可是我的‘聘礼’之一!沈知言抱着桂花糕的手臂猛地一紧,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绯红,
“腾”地一下又涌了上来,瞬间红透耳根,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粉色。他死死地低着头,
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那包点心里。我哈哈一笑,心满意足,转身像来时一样,
灵巧地滑下树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哼着小曲儿,找我的马去了。身后,
只留下一个抱着桂花糕、石化在墙根下、羞愤欲绝的准驸马,
和一个瘫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小书童。3护国寺之行,效果拔群。三天后,
沈知言果然“奇迹般康复”,被沈家恭恭敬敬、或者说,是战战兢兢地送回了府邸,
准备大婚。我那皇帝爹听闻“捷报”,在御书房里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好!好!
不愧是朕的灵溪!降得住!降得住啊!他老人家看戏的瘾得到了极大满足,大手一挥,
又赏了我一堆珠宝绫罗,美其名曰“犒劳有功之臣”。大婚的日子,
在一种极其诡异又莫名和谐的气氛中到来了。十里红妆,凤冠霞帔,锣鼓喧天。
我顶着沉得要死的纯金凤冠,穿着繁复厚重的嫁衣,像个被精心包装的贵重物品,
被塞进了花轿,一路晃晃悠悠抬进了位于皇城西侧的公主府。
繁琐冗长的皇家婚礼仪式折腾了大半天,等终于被送进洞房,
我感觉自己脖子都快被那凤冠压断了,腰也酸,腿也麻,只想把这身累赘扒下来,
再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洞房里红烛高烧,喜气洋洋。我一把掀开盖头,
长舒一口气:累死本公主了!顺手就把那价值连城的凤冠摘下来,
随手丢在铺满花生红枣桂圆的喜床上。公主!盖头!盖头要等驸马爷来挑的!
守在一旁的青黛差点跳起来,慌忙捡起被我扔到一边的红盖头,一脸无奈。规矩真多!
我嘟囔着,但还是老实地坐回床边,任由她重新把盖头给我蒙上。眼前又是一片晃动的红色。
外面喧闹的人声渐渐散去,只剩下府内隐约的丝竹声和远处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耐心也一点点耗尽。青黛,沈知言人呢?磨蹭什么呢?
我在盖头底下闷闷地问。这家伙,该不会又临时怯场,想跑路吧?虽然可能性不大,
但以他那胆子……啧。青黛侧耳听了听,小声道:奴婢听着,前厅的宴席好像刚散,
驸马爷大概……是被灌了不少酒,正在醒酒更衣吧?话音刚落,
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还是显得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低低的、带着点慌乱的劝阻:公子!您慢点!小心门槛!
哎哟……您看着点路啊!是墨竹的声音。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清冽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飘了进来。脚步声停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不动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隔着红盖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犹豫。青黛忍着笑,
清了清嗓子,恭敬地提醒:驸马爷,该挑盖头了。……嗯。
一个低低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明显醉意的声音响起,正是沈知言。脚步声再次响起,
缓慢地靠近。一股混合着酒气和书卷清冽的气息笼罩过来。眼前骤然一亮。
红盖头被一柄缠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挑开。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才抬眼看向站在我面前的人。沈知言穿着一身同样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
只是此刻,那张清俊的脸上染着明显的红晕,从两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子。眼神有些迷蒙,
不复平日的清澈,带着点水汽,像蒙了一层薄雾的琉璃。他微微垂着眼,
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柄玉如意,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整个人像一只误穿了红衣、醉醺醺又不知所措的仙鹤。他看着我,眼神飘忽了一下,
似乎想躲开我的视线,但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定定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却又紧张得发不出声音。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青黛和墨竹早就识趣地退到了外间,
还贴心地带上了门。红烛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我们。他这副醉眼朦胧、紧张兮兮的样子,
实在有点……可爱。我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板起脸,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像是被我这命令式的语气慑住,乖乖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那一步,挪得极其艰难,仿佛脚下不是柔软的地毯,而是烧红的烙铁。距离近了,
酒气更浓了些。我仰着头,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沈知言。……在。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知、知道。
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吧?我继续问,像在审问犯人。……驸、驸马。
他的声音更低了,头也垂得更低,耳根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嗯,我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那,知道驸马应尽的义务……有几条吗?
义……务?他茫然地抬起头,醉意朦胧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像个懵懂的孩子。那眼神,
干净得让人想犯罪。我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对呀!第一条,
要陪公主爬树掏鸟窝!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了一下,
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义务”的合理性。然后,居然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第二条,我竖起第二根手指,继续瞎编,要帮公主把掏鸟窝时不小心摔断的树枝,
修成秋千!他再次茫然地点头:……嗯。第三条,我竖起第三根手指,
凑近他一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恶作剧的笑意,要随时准备,听候公主差遣,
比如说……现在,给本公主倒杯水来!渴死了!
他像是终于听懂了一个稍微“正常”点的指令,明显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垮下来一点,
忙不迭地应道:是!是!公主稍等!说完,转身就想去找水。大概是醉意上头,
又或许是转身太急,他脚下一个趔趄,竟然左脚绊到了右脚,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前扑去!
公子小心!外间传来墨竹压抑的惊呼。我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手一捞!
他整个人就扑倒在我身上,带着一身酒气和淡淡的墨香,还有那身大红的喜服,沉甸甸的。
我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床柱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嘶——公、公主!
沈知言吓得魂飞魄散,酒都醒了大半,手忙脚乱地想从我身上爬起来,结果越忙越乱,
手肘不知道撑到了哪里,又引得我一阵痛呼。别动!我疼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低吼。
他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趴在我身上,一动不敢动。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隔着几层衣料,在我身上“咚咚咚”地狂跳,
快得像要挣脱出来。他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我的颈侧,痒痒的。他的脸,近在咫尺。
那双迷蒙的醉眼此刻因为惊吓而瞪得溜圆,里面清晰地映着我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脸。
他的皮肤滚烫,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深处,连呼吸都屏住了。时间仿佛凝固了。
红烛噼啪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墨香、还有他身上一种干净的、像是晒过阳光的草木气息。
我的后背还在隐隐作痛,可被他这么压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慌乱和羞窘的脸,
感受着他狂乱的心跳……那股火气,莫名其妙地又散了。反而……有点想笑。这家伙,
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精。沈知言,我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
声音因为刚才的撞击还有些发闷,你是专门来克我的吧?他像是被这句话烫到,
猛地回过神,脸上血色褪尽,又瞬间涨红,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公主!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这就……他挣扎着想再次起身。别动!我又吼了一声,
这次带上了点命令的口吻,再乱动,本公主的腰真要断了!他果然不敢动了,
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慌乱又无措地转动着,
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扫在我的脸颊上,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手,
我指挥他,撑着床沿,慢慢起来。他像个提线木偶,完全听从指令,
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挪开。那动作,
充满了赎罪般的虔诚和谨慎。等他终于成功站直,并退开两步,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才龇牙咧嘴地扶着腰坐起来。他垂手站在床边,头埋得低低的,
像个犯了滔天大错等待审判的孩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那身大红的喜服穿在他身上,
此刻只显得他更加单薄和无助。水。我揉着后腰,没好气地说。啊?哦!是!水!
他如梦初醒,慌忙转身去找。这次他学乖了,动作放慢了许多,虽然还有些不稳,
但总算没再平地摔。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玉壶,倒了一杯温水,双手捧着,
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公、公主,请……请用水。声音细若蚊呐。我接过杯子,
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把杯子塞回他手里,
看着他依旧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的样子,那股子恶趣味又冒了上来。沈知言。
……在。驸马义务第四条,我一本正经地宣布,要会哄公主开心。
本公主现在被你撞得腰疼,很不开心。你,想办法哄哄我。他捧着空杯子,彻底傻眼了。
哄……哄开心?怎么哄?用他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道理吗?他茫然地抬起头,
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像只迷路的小狗。我看着他这副呆样,终于忍不住,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的!我摆摆手,活动了一下腰,感觉没那么疼了,笨死了!
他似乎被我这一笑一骂弄得更加不知所措,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我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