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断山脉深处,腐骨涧。这名字像一块沉甸甸的、带着湿冷霉斑的石头,
压在每一个靠近它的人心头。腐骨涧。仅仅是念出这三个字,
齿缝间便仿佛溢满了那股传说中浓稠得化不开的、混杂着甜腻与血腥的瘴气。
当地最年迈的采药人,提起它时浑浊的眼珠里也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
“太岁……肉芝……进涧的人……骨头都化在泥里喽……”涧口像大地咧开的一道狰狞伤口。
两侧陡峭的山崖高耸入云,嶙峋的黑色岩石如同巨兽交错的獠牙,
将仅存的天光挤压成一道惨淡的细缝,吝啬地投在下方幽暗深邃的谷底。
风在这里失去了方向,只剩下呜呜咽咽的盘旋,
卷起谷口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灰白色雾气。那雾气冰冷、潮湿,
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像腐烂的果实混合着生肉的血味,
顽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粘附在皮肤和衣服上。秦野站在队伍最前端,
涧口吹来的阴风鼓动着他深灰色的冲锋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甜腥的冷气直冲肺腑,
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胃部的翻搅。他强迫自己压下恶心,目光锐利如鹰隼,
扫过身后沉默的队员。六个人,算上他自己。每一个都背着沉重的行囊,
脸上混杂着疲惫、紧张,以及被这诡异环境所激发的本能警惕。
装备摩擦发出轻微的金属磕碰声,在死寂的涧口显得格外刺耳。“检查装备,最后一次。
”秦野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清晰地传递开,“头灯,对讲机,
定位仪,应急药品。刘医生,再给大家发一次抗瘴气的药丸。”队医刘铮应了一声,
从随身的医疗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棕色小瓶。他动作麻利,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和条理。
他年近四十,面容清癯,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此刻也染上了一层凝重。他依次将药丸分发给队员:“含在舌下,感觉不适就再含一颗。
这涧里的气味……很邪门。”他微微蹙眉,又补充了一句,“所有人,注意自己的伤口,
哪怕是最细小的擦伤,立刻通知我。”队员小李,
一个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的年轻人,接过药丸时手微微有些发抖。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冲锋衣的袖口,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划痕,
是昨天穿越一片异常坚韧的荆棘丛时留下的。秦野的目光在小李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移开。他探手入怀,隔着冲锋衣和里面的衬衫,准确无误地按在了内袋的位置。那里,
一个硬质的金属盒紧贴着他的胸膛。盒子里,
装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切片——颜色暗红,
质地介于凝固的油脂和风干的肉块之间,表面布满细微的、蛛网般的白色丝络。
这是他父亲秦岳失踪前寄回的唯一“线索”。此刻,隔着衣物,
秦野竟感到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温热从那切片上传来,仿佛一块被捂暖了的石头。
这感觉让他心头猛地一沉。父亲那本被翻得卷边、字迹潦草的日记本里,
曾用近乎梦呓的笔触写道:“……它在呼唤,离得越近,
那呼唤就越热切……像是血肉在共鸣……”当时他只觉得这是父亲在极端环境下的精神错乱。
现在,这份温热如此真实,像一枚冰冷的针,扎进他的心脏。“走吧。
”秦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率先迈步,踏入了那道被灰白雾气封锁的涧口。
靴底踩在入口边缘湿滑的苔藓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仿佛踩进了某种活物的躯体。
光线在踏入涧口几步之后便急剧黯淡下来。
头顶那道惨淡的天光被浓密的、形态扭曲的树冠彻底吞噬。队伍打开头灯,
几道光柱在浓稠的雾气中艰难地切割出有限的空间,光线被水汽散射,
形成一道道朦胧的光晕,更添几分鬼魅。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
踩上去的感觉极其怪异,不像踩在泥土或落叶上,
反而像是踏在某种巨大生物柔软腐烂的内脏之上,深一脚浅一脚,
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咕唧”声,脚下泥泞的腐殖质像是拥有粘性的活物,
每一次抬脚都异常艰难,带起一股更浓烈的腥甜腐败气息。空气沉闷得如同灌满了铅,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沉重的帷幕,肺部传来隐约的压迫感。
汗水迅速浸透了所有人的内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又被这涧中无处不在的湿冷激得人一阵阵发寒。
“老天爷……这地方……”队伍里负责地质勘探的老赵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弯腰用地质锤拨开脚边一丛暗紫色的、叶片肥厚得惊人的蕨类植物。
锤尖触碰到的叶片背面,竟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肉质纹理,泛着滑腻的光泽,
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渗出血水来。他赶紧缩回手,脸色有些发白。小李紧紧跟在刘铮身后,
不安地四处张望。头灯的光束扫过涧壁,那些覆盖在岩石上的深绿色苔藓,
在光线下也隐约透出一种令人不适的暗红色脉络,如同皮下扩张的毛细血管。“刘医生,
”小李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空气……吸多了不会中毒吧?”刘铮推了推眼镜,
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的植被和脚下的土壤。他蹲下身,
从随身的无菌袋里取出一个玻璃小瓶和一支细长的镊子,
小心翼翼地刮取了少许表层暗红色的土壤样本。“成分很复杂,有机质极高,
可能含有未知的微生物或孢子。目前还不确定毒性,但肯定不是正常环境。
大家尽量放缓呼吸,减少开口说话。”他封好瓶子,语气严肃,“另外,
绝对禁止饮用任何未经多重过滤消毒的涧中水,
也不要直接触碰任何看起来异常的植物或土壤。”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小李有些苍白的脸上,“尤其是你,小李,你昨天划伤的手臂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小李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自己手臂上的伤,连忙撸起袖子。
那道被荆棘划出的伤口约莫两寸长,在头灯光下暴露出来。伤口边缘已经不再渗血,
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红色,像是被稀释过的草莓汁浸润过,周围的皮肤也有些异样的浮肿。
刘铮眉头紧锁,凑近仔细观察,用镊子轻轻按压了一下伤口边缘的皮肤。
小李立刻“嘶”地吸了口冷气。刘铮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没有说话,
只是迅速打开医疗包,取出消毒药水和新的敷料,动作比平时更加利落,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在刘铮低头处理小李伤口的瞬间,
一直沉默行走、负责断后的队员大刚,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秦队!你看那!
”几道光柱瞬间汇聚过去。在涧壁下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泥地上,
几根粗壮的、布满瘤节的藤蔓纠缠盘绕,颜色是令人作呕的紫褐色。藤蔓上挂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顶被泥土和某种暗绿色粘液浸透的探险帽。帽檐已经破损,
但帽子上那个醒目的、印着“山岳探险”字样的徽章,在头灯的光照下却异常刺眼。
秦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冻结。他认得这顶帽子!是父亲的!几年前一次登山活动统一配发的!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完全不顾脚下湿滑的淤泥。他单膝跪在泥泞里,颤抖着手,
小心翼翼地将那顶沾满污秽的帽子从藤蔓上摘了下来。帽子的衬里早已腐烂,
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霉变的恶臭。秦野的手指拂过帽檐的破损处,触感冰冷而粘腻。
他紧紧攥着帽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从中榨取出父亲最后的气息。
那顶帽子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手上,也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父亲……真的在这里!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荆棘,刺穿了最后一丝侥幸。
刘铮也快步走了过来,蹲在秦野身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帽子周围的环境。
他的镊子拨开帽子下方几片颜色更深的、几乎发黑的巨大叶片,
露出了下面一小块被踩踏过的泥土。泥土的颜色比周围的更加暗沉,红得发黑,
如同凝结的血块。在头灯光束的聚焦下,泥土表面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脚印,
其中一只脚印的边缘,似乎粘着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的、微微泛着珍珠光泽的东西。
刘铮屏住呼吸,用镊子尖端极其小心地将那片东西夹了起来。它薄如蝉翼,质地柔韧,
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湿润光泽。刘铮将它凑到眼前,
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打开另一个无菌瓶,将这片东西放了进去。“是什么?
”秦野的声音干涩沙哑,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小瓶子。刘铮沉默了几秒,
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警惕:“……不清楚。
看起来像某种生物组织脱落的碎片……或者是……菌类的孢子囊膜?质地很特别。
”他合上瓶盖,语气沉重,“这里……非常不对劲。秦队,令尊的帽子出现在这里,
情况恐怕……”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那份不祥的预感,如同涧中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父亲来过这里,留下了痕迹,然后……消失了。
那顶帽子像一个冰冷的句号,悬在秦野眼前。
队伍在一种更加压抑的沉默中继续向涧底深处跋涉。头顶扭曲的树冠越来越密,
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涧底的光线彻底消失,只剩下头灯在浓雾中艰难地开拓着视野。
脚下暗红色的淤泥越来越深,踩进去能没到小腿肚,每一次拔脚都异常费力,
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空气中那股腥甜的腐败气味也越发浓烈,几乎凝结成实体,
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粘稠的糖浆。秦野胸口的金属盒,
那温热感愈发明显,隔着几层衣物,竟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带着一种诡异的规律,一下,
又一下,轻轻撞击着他的胸膛。他忍不住再次伸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那份温热仿佛带着电流,
顺着指尖蔓延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诡异的召唤,
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带着黏腻诱惑的低语。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感觉,
却无法忽视日记里父亲那行潦草的字迹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它在呼唤,离得越近,
那呼唤就越热切……像是血肉在共鸣……”队伍前方,小李的状态明显不对劲了。
他走在刘铮侧后方,步伐越来越沉重,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肩膀微微佝偻着,
像是背负着无形的重物。他的头灯光束也不再稳定地向前,而是有些神经质地左右晃动,
扫过涧壁上那些在灯光下闪烁着滑腻光泽的怪异植被。有好几次,他的脚步明显踉跄,
差点一头栽进旁边的泥沼里。“小李?你怎么了?”刘铮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停下脚步,
伸手扶了他一把。触手所及,小李的手臂隔着冲锋衣竟传来一种异常的灼热感。
小李猛地抬起头,头灯的光束直射在刘铮脸上,让刘铮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就在那一瞬间,
刘铮看得清清楚楚——小李的双眼,布满了一条条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血丝!
那血丝并非普通的充血,它们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并且异常粗壮、虬结,
如同某种活物寄生在眼球表面,随着小李急促的呼吸微微搏动,透着一股非人的狰狞。
“没……没事,刘医生。”小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避开刘铮审视的目光,“就是……就是有点累,这路太难走了。”他试图挣脱刘铮的手,
动作显得有些烦躁。刘铮的心猛地一沉,没有再追问,只是沉声道:“坚持一下,
找个稍微干燥点的地方,我们必须休整一下,你的状态需要检查。
”队伍艰难地找到一块相对凸起、覆盖着苔藓的岩石平台。众人卸下沉重的背包,
精疲力竭地坐下,一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小李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
几乎是瘫软下去,紧闭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刘铮立刻打开医疗包,
示意小李再次露出昨天受伤的手臂。小李犹豫了一下,动作有些迟缓地卷起袖子。
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昨天那道边缘粉红的划伤,此刻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口不仅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比昨天更加红肿、外翻,
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近乎半透明的状态。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
在伤口深处、粉红色的嫩肉之间,赫然纠缠着密密麻麻的、如同白色棉絮般的丝状物!
它们极其纤细,像是最微小的菌丝,深深地扎根在血肉里,随着小李手臂肌肉无意识的抽动,
那些菌丝也在微微地摇曳着,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
“老天……”负责后勤的张姐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捂住了嘴。秦野猛地站起身,
两步跨到小李身边,脸色铁青。刘铮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迅速戴上无菌手套,
拿起一把尖细的手术镊和一瓶高浓度的消毒酒精。他的动作稳定依旧,
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忍着点!”他低喝一声,镊子精准地探向伤口深处,
夹住一缕最靠近表面的白色菌丝,猛地向外一扯!“呃啊——!”小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身体像触电般剧烈地弹跳起来,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块。被镊子夹住的那缕菌丝,
竟然像活物被激怒般,猛地从伤口深处探出更多细丝,疯狂地缠绕上刘铮的镊子!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白色蚯蚓,扭曲着,试图顺着镊子向上攀爬!刘铮手一抖,
镊子差点脱手。他迅速将镊子连同那缕疯狂扭动的菌丝一起浸入敞开的酒精瓶中。
高浓度的酒精瞬间包裹住菌丝,它们在里面剧烈地翻腾、蜷缩,几秒钟后,才渐渐失去活性,
沉入瓶底,变成一团灰白色的絮状物。小李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
汗水浸透了头发,紧贴在额头上。他手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挣扎,
又渗出了更多粉红色的液体,那些深处的白色菌丝在血肉中若隐若现,显得更加狰狞。
整个平台一片死寂,只有小李粗重的喘息声和酒精瓶中那团沉底的白色絮状物,
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恐怖。刘铮缓缓摘下沾了点点粉红液体的手套,
目光扫过每一张惊骇的脸,声音低沉得如同坠入冰窟:“看到了?这不是普通的感染!绝对,
绝对不能再让伤口直接接触这里的土壤、水、甚至空气!所有人,
检查自己身上所有暴露的皮肤!有任何伤口,哪怕是指甲缝里的倒刺,立刻用防水敷料封死!
手套不准脱!”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最终落在秦野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峻,“秦队,
这东西……它在活体组织里生长。这涧底……很可能遍布着它的孢子!我们每吸一口气,
每走一步,都在……”他的话被一阵突兀的、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打断。
声音来自秦野的胸口。秦野脸色剧变,猛地从内袋掏出那个金属盒。盒子此刻竟微微发烫!
他颤抖着手打开盒盖。盒子里,那块暗红色的肉芝切片,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
缓慢而诡异地搏动着!如同一个沉睡的微型心脏,在接触到涧底深处某种无形的“信号”后,
开始复苏!每一次收缩舒张,都伴随着那种令人牙酸的、湿滑组织摩擦般的轻微“咔哒”声。
切片表面那些原本静止的白色丝络,此刻也像活了过来,微微地扭曲、延展着,
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腥甜养分。“它在动……”张姐的声音带着哭腔,
充满了绝望。秦野死死盯着盒子里那诡异搏动的东西,
父亲的日记再次在脑海中轰鸣:“……它在呼唤……血肉在共鸣……”他猛地合上盒盖,
金属的冰冷触感也压不住那股从掌心直冲头顶的寒意。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浓雾,
望向涧底更幽暗的深处,那里仿佛盘踞着一头无形的、以血肉为食的洪荒巨兽。
父亲……就在那巨兽的腹中吗?营地的气氛比涧底的浓雾更加沉重,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破布,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头灯的光束被刻意调暗,
只在营地中央投射出一小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几张毫无血色的脸。没人说话,
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不知名生物偶尔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小李蜷缩在睡袋里,背对着所有人,身体微微发抖。
刘铮强迫他服用了大剂量的抗生素和镇静剂,
并在他手臂的伤口上覆盖了厚厚的、浸透强效消毒药水的敷料,
又用密封的防水胶带死死缠了好几层。但即使隔着睡袋,
秦野也能感觉到小李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异常的热度,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不安。
秦野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背靠着湿漉漉的涧壁。那个金属盒就放在他手边,盒盖紧闭。
但隔着盒子,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东西持续不断的、微弱却执着的搏动。
那搏动仿佛带着某种邪恶的韵律,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翻开父亲那本磨损严重的日记本,借着微弱的光线,
手指划过那些因为激动而变得潦草的字迹:“……七月十七,
晴如果这涧底还有‘晴’的概念的话。我终于看到了‘它’。不是植物!绝对不是!
它在动!在……呼吸?不,是搏动!像一颗巨大、丑陋的心脏!
队员们……老周他……他昨天只是不小心被石片划破了手指,
今天早上……他的伤口里……长出了白色的丝!像霉菌,但会动!
老周说……他听到了涧底的声音,
甜……像蜜糖……他疯了似的要往涧底冲……我们不得不把他捆起来……”“……七月十九,
雾浓得化不开。老周……完了。
那些白丝……它们钻进了他的眼睛、鼻子、耳朵……他整个人……像被白色的蛛网裹住了。
他还在动!还在说话!
‘别怕……一起……永生……’声音……像砂纸磨过骨头……太岁肉芝……这根本不是仙药!
是……是活着的诅咒!它在模仿!模仿我们!它需要……需要活人的意识?
了……看不清了……但我感觉……它在看着我……无处不在……”字迹到这里变得模糊不清,
被某种暗红色的污渍晕染开,后面几页更是被粗暴地撕掉了。
秦野的手指死死抠着那残缺的纸页边缘,指尖冰凉。模仿?活人的意识?永生?
父亲最后看到的,是怎样地狱般的景象?他合上日记,闭上眼,
父亲那张被山风雕刻得棱角分明、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与日记里描述的“被白色蛛网裹住”的老周重叠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夜深了。
涧底的温度降得更低,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透衣物,钻进骨头缝里。疲惫像潮水般涌来,
队员们裹紧了睡袋,在不安中陆续陷入一种浅眠。秦野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但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他靠着冰冷的岩石,头一点一点地向下坠。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一种声音,极其细微,
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质感,刺破了营地的死寂。
咯吱……咯吱……像是牙齿在用力撕扯、研磨着坚韧的筋腱和软骨。缓慢,持续,
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漉漉的粘腻感。秦野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
头灯的光束瞬间亮起,如同利剑刺破黑暗,直射向声音的来源——营地边缘,
小李那个鼓囊囊的睡袋旁边!睡袋是空的!小李不见了!光束移动,
最终定格在几米外一块巨大岩石的阴影里。小李正蹲在那里,背对着营地。他的身体蜷缩着,
肩膀以一种怪异的频率耸动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声,
正是从他那里传来!他手里似乎紧紧抓着什么东西,正用力地撕咬着。“小李?!
”秦野低喝一声,声音因紧张而变调,同时迅速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其他人也被惊醒,
头灯纷纷亮起,光束交织,瞬间将小李所在的那片阴影照得亮如白昼!强光之下,
小李的动作猛地僵住。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小李的脸上、下巴、甚至前襟的冲锋衣上,
溅满了粘稠、暗红的液体和细小的碎肉沫!他的嘴巴大张着,嘴角撕裂,
正塞满了某种生肉组织,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和下巴不断滴落。而他的手上,
紧紧抓着一只被啃噬得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野兔!兔子的内脏被扯出,拖在地上,
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当小李的头完全转过来,
暴露在数道头灯强光之下时——他的眼球,已经完全不再是人类的模样!整个眼白部分,
被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虬结蠕动的暗红色菌丝彻底覆盖、占据!
那些菌丝粗壮得如同细小的血管,深深地嵌在眼球组织里,
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蔓延爬出了眼眶,攀附在他脸颊的皮肤上!
它们随着小李咀嚼的动作微微搏动着,散发着一种非人的、纯粹掠食者的凶戾光芒!
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惊骇欲绝的队员们,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沾满血肉的弧度,
混合着鲜血和肉沫的涎水顺着下巴流淌。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狂热:“饿……好饿……涧底……在叫我……肉……好香……”他的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声调,
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带着粘液的虫子在摩擦,“……一起来……吃……永生……”“啊——!
”张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彻底崩溃了。“别过来!
”大刚和另一个队员老吴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开山刀和猎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刘铮脸色惨白如纸,但医生的本能让他厉声喝道:“小李!看着我!放下手里的东西!
你被感染了!冷静点!”他试图向前一步。就在刘铮迈步的瞬间,
小李那双被菌丝彻底占据的眼睛猛地锁定了刘铮!
喉咙里的“嗬嗬”声瞬间变成了充满攻击性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将手里啃了一半的血淋淋的野兔尸体狠狠砸向刘铮,同时身体如同装了弹簧般,
四肢着地,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野兽般的迅猛姿态,带着一身血腥和疯狂,
朝着离他最近的刘铮直扑过来!暗红菌丝覆盖的眼球里,只剩下纯粹的、吞噬的欲望!“砰!
”枪声在狭窄的涧底炸响,震耳欲聋,回音在岩壁间疯狂撞击、反弹,久久不息。
小李前扑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迅速洇开的暗红色血花,又抬起头,
那双被暗红菌丝彻底覆盖、如同恶魔之眼的眸子,
死死地、空洞地“盯”着秦野手中还在冒烟的枪口。
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意义不明的、混合着气泡破裂的“咕噜”声,身体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