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林小满发现对面楼的周老头不对劲,是从窗台上的绿萝开始的。
画室在客厅靠窗的位置,画架上摊着半截素描,铅笔屑在地板上积成薄薄一层,
像落了层细雪。她咬着6B铅笔的橡皮头,视线越过画纸落在对面楼——三楼那扇窗的绿萝,
叶子黄得卷了边,花盆里的土裂成蜘蛛网,连最顶端那片她画过无数次的新叶,
都蔫成了细细的线。那盆绿萝是周老头的命根子。上个月她赶稿到凌晨,
抬头时正看见老头搬着小马扎坐在阳台,戴着老花镜给叶子喷水。搪瓷缸子掉了个把,
他用布条缠了圈,举起来时水晃悠着溅在玻璃上,映出他佝偻的影子。“小家伙渴坏了吧?
”她隐约听见他念叨,像在跟植物聊天,“跟我这老头子一样,离不得水。”可这三天,
绿萝就那么枯着。窗帘拉了一半,露出墙角那只深棕色的旧衣柜,柜门上的镜子磨花了,
像蒙着层雾。林小满转着铅笔,笔杆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老头总说自己记性差,
会不会是忘了关窗,淋了雨病倒了?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是催稿的消息。她划开屏幕,
手指悬在通讯录的“周老头”三个字上停住了。这个号码存了快半年,只打过一次。
那天她加班到半夜,钥匙串落在公司,站在楼道里急得转圈,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在这时,“笃笃笃”,拐杖敲地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周老头背着光走上来,手里攥着串黄铜钥匙,链环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姑娘,忘带钥匙了?”他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从阴影里递过一把钥匙,
“我这儿有把备用的,跟你家的长得像,试试?”钥匙齿纹磨得很光滑,
插进锁孔时几乎没费劲。她后来想还,老头摆摆手,露出没牙的牙床笑:“放我这儿吧,
人老了记性差,保不齐哪天我也忘带,还得麻烦你。”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点黑泥,
像是刚摆弄过花盆。从那以后,她总在楼道里碰见他。早上七点,他拎着豆浆油条,
塑料袋勒得手指发红;傍晚六点,菜篮子里装着沾泥的胡萝卜,叶子上还挂着水珠。
“今天天气好啊”“你画的画真好看”,同一句话他能说三遍,每次都像是第一次说。
但他记得她爱吃巷口的糖糕,记得她画素描时喜欢开东边的窗,
甚至记得她上周说过橡皮快用完了——第二天她的画架上就多了块樱花牌橡皮,
跟她常用的那款一模一样。“不会真出事了吧?”林小满放下铅笔,起身去阳台。
两栋楼间距不过十米,她能看见老头窗台上晒的蓝布衫,被风吹得晃来晃去,袖口空荡荡的,
像个没人收的幽灵。楼下的槐花开了,白花花的落了一地,香气飘进阳台,
混着点灰尘的味道。她忽然想起上周室友回老家前,靠在厨房门框上削苹果的样子。
室友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整齐,果皮连成一条不断的线。“对面那老头有点怪,
”刀面反光晃过室友的脸,“上次我倒垃圾,看见他蹲在你门口,盯着锁孔看了半天。
”“他就是记性差,”林小满当时正调颜料,红色和黄色在调色盘里晕开,
“说不定把你家门口当成他家了。”室友“嗤”地笑了一声,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发出轻响:“可能吧。”果皮在她掌心卷成个圈,像个没拉紧的环。现在想来,
那笑声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林小满掏出手机,拨号界面停在“110”,
手指按下去时,指尖微微发颤。警察来的时候,槐花落得更密了。
两个穿制服的人站在对面楼下,仰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其中一个掏出对讲机说了句什么。
林小满站在自家阳台,看见他们敲了半天门,最后用工具撬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门“吱呀”一声开了,扬起一阵灰尘,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屋里没人。
”带头的警察走出来,眉头皱着,朝她招手,“姑娘,你确定他一直没出门?
”林小满愣了愣,楼下的风卷着花瓣吹过来,迷了她的眼:“我……我这三天都在画画,
窗帘没拉过,真没见过他。”“进去看看吧。”警察侧身让她。楼道里堆着杂物,
腌菜坛子的味道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走到三楼,周老头家的门敞着,她刚迈进去,
就被一股熟悉的味道裹住了——是松节油混着旧木头的味道,跟她画室的味道很像。
屋里比她想象的整洁。八仙桌擦得发亮,桌腿包着铜皮,边角磨得锃光。
墙角的衣柜关得严严实实,被子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被角都对齐了床沿。
唯一的异常在桌上:一串黄铜钥匙,一个掉把的搪瓷缸,还有一张摊开的素描纸。画的是她。
画里的她坐在窗边,手里捏着画笔,侧脸对着镜头,嘴角弯成个诡异的弧度。
背景是对面楼的房间,也就是她现在站着的地方。阳光斜斜地落在画纸上,
把她的影子印在“自己”的脸上,像叠了层鬼影。“这画……”林小满的声音发颤,
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不是我画的。”穿制服的年轻警察拿起画,
对着光看了看:“笔触跟你朋友圈发的素描很像。”他的指甲剪得很短,指节上有层薄茧。
“真的不是!”她急得想去抢,手指却在半空中僵住了——画的右下角,有个极小的签名,
是她的名字“林小满”,连最后那个点的倾斜角度都跟她的习惯一模一样。
“周老先生有写日记的习惯吗?”年长的警察问,他的声音比年轻警察沉些,
带着安抚的意味。林小满点头,视线扫过床头柜。果然,那个牛皮本还在,封面磨得起了毛。
警察翻开本子,纸页泛黄,字迹歪歪扭扭,像蚯蚓在爬。
最新的一页写着:“小满又来看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可我不能再留着她了,她眼里的光,
不该被我这种人弄脏。”墨水洇了点,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你常来他家?
”年长的警察抬眼看她,目光里带着审视。“没有!我只在楼道里见过他!
”林小满的心跳得像擂鼓,震得耳膜发疼,“不信你们问邻居!”楼道里很快围了人。
三楼的张阿姨挎着菜篮子,围裙上沾着面粉:“前阵子是听见他俩吵架,
好像是小满姑娘跟周老头表白,被拒了。”她的金耳环晃来晃去,“老头说‘我这把年纪了,
耽误不起’,姑娘哭着跑的。”五楼的大叔抱着孙子,小孩手里抓着块饼干:“对对,
我上礼拜半夜起夜,看见小满在周老头门口转悠,嘴里嘀嘀咕咕的,
手里还攥着把刀——哦不对,是水果刀,闪闪的。”林小满的后背瞬间凉了。
她是有把水果刀,放在画室削铅笔用的,但上周明明放在笔筒里,怎么会出现在楼道?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年轻警察从衣柜里拎出件衣服——湖蓝色的连衣裙,
领口绣着朵小雏菊。“这是你的吧?”他举起来,裙子的下摆还带着点褶皱,
“标签上有你的名字缩写。”那是她昨天穿的裙子。早上出门扔垃圾时还穿着,
回来就换下来放在床头,怎么会跑到周老头的衣柜里?林小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她想起自己最近总失眠,画着画着就走神,
有次醒来发现自己站在楼道里,手里攥着把陌生的钥匙,齿纹很新,不像周老头那把磨旧的。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很大?”年长的警察递过来一瓶水,“很多精神紧张的人,
会出现解离症状,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记得。”水瓶的塑料壳冰凉,贴在手心却驱不散热意。
林小满看着那幅画,看着那件裙子,听着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证词”,
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那些她以为真实的记忆,会不会都是假的?
她真的没偷偷进过周老头家吗?真的没在半夜拿着刀站在他门口吗?
她浑浑噩噩地跟着警察回了家。推开门,玄关的灯亮着,是她出门时忘记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