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刺痛像烧红的铁丝,狠狠烫过林微的额头。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没有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只有斑驳泛黄的土墙。墙面上,一道歪歪扭扭的红色蜡笔痕迹勾勒出两个小人 —— 一个叉腰的大人,一个低头的小孩,拙劣的笔触却像一把钝刀,猛地剜开她记忆的痂。
“死丫头,发什么呆!”
粗糙的手掌带着风抽在背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撞向书桌。鼻尖撞上桌角的瞬间,熟悉的酸涩感涌上来,混杂着廉价墨水和铅笔屑的味道。这味道,她记了三十年。
林微僵硬地转过头,看见父亲林建国叉着腰站在门口。他穿的军绿色裤子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是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那双眼睛淬着冰,和记忆里无数个打骂她的清晨重叠 —— 八岁那年,就是这双眼睛盯着她摔在泥地里,看着她半颗门牙嵌进湿泥,却骂她 “丧门星,走路都不长眼”。
墙上的挂历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1998 年 9 月 10 日的数字被红笔圈着,刺眼得像一道血痕。
林微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改变她一生的这天。前世的今天,她因为被父亲一巴掌扇倒在泥地,哭到傍晚才敢回家,结果蹲在灶台前添柴时,被母亲张桂芬泼了满手滚烫的米汤,手腕上那道疤痕,到死都在隐隐作痛。
“还不赶紧去做饭!想饿死你弟弟吗?”
张桂芬端着一盆脏衣服从堂屋走过,木盆边缘磕碰着她的膝盖,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像揣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 这是她偷偷怀上二胎的第三个月。前世,父母直到林微考上大学,才告诉她有个妹妹。那时她还傻傻地买了一大堆婴儿用品寄回家,直到三年后,他们把哭闹的妹妹丢在她出租屋门口,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他们随手丢弃的包袱。
林微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孩童特有的软糯嗓音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静:“知道了。”
走进狭小的厨房,黑黢黢的锅台上积着厚厚的油垢。林微踮起脚尖够到灶台上方的油罐,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皮时,前世的灼痛感顺着神经爬上来 —— 就是这罐油,张桂芬嫌她添柴太慢,反手泼在她手背上,热油渗进皮肤的滋滋声,比任何哭喊都刺耳。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倒出半勺油。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在为她的新生倒计时。
煎鸡蛋的香气弥漫开来时,林建国已经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抽起了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模糊。林微把盛着煎蛋的碗轻轻放在桌上,鸡蛋的边缘煎得金黄,正好遮住前世她总是煎糊的地方 —— 前世的她,连煎个鸡蛋都要被骂 “废物”。
“哼,总算有点用了。” 林建国瞥了她一眼,夹起鸡蛋就往嘴里送,蛋黄顺着嘴角流到胡子上也不在意。
林微安静地坐在灶台边啃着冷硬的馒头,目光落在母亲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记得,这个孩子出生后,父母对她的苛待变本加厉。弟弟林强吃鸡蛋喝牛奶,她只能啃咸菜馒头;弟弟摔碎了爷爷留下的瓷碗,挨打的却是她;弟弟上学要新书包新文具,她的书包磨破了边,母亲却说 “女孩子家,凑合用就行”。
“发什么愣?吃完赶紧去学校!”
张桂芬把书包扔到她脚边,拉链撞到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书包上印着的小熊图案已经磨得看不清轮廓,那是她用三个学期的奖学金换来的 —— 学校奖励的本子,她舍不得用,攒着换了这个书包,却被母亲说是 “浪费钱,不如给你弟买块糖”。
林微捡起书包,手指抚过磨破的边角。前世她就是背着这个书包,在放学路上被隔壁村的野狗追咬,摔进了臭水沟里。回家后不仅没得到安慰,还被父亲骂成 “丧门星,走个路都能惹祸”,罚她跪在灶台前不许吃饭。
走到村口的石桥时,林微特意放慢了脚步。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汪汪的狗叫声。她迅速爬上桥边的老槐树,树干粗糙的纹理蹭着掌心,像在提醒她这不是幻觉。她看着那只壮硕的大黄狗从桥下狂奔而过,尾巴上还沾着几片枯黄的叶子 —— 和前世一模一样。
坐在树杈上,林微低头看着书包里皱巴巴的课本。语文书上 “林微” 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那是前世的她总也写不好的名字。她从铅笔盒里拿出削尖的铅笔,在空白处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描摹一个全新的未来。
远处传来上课的***,林微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她抬起头,看见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