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瓜之谜那根黄瓜笔直地躺在冰箱冷藏室最上层的保鲜盒里,
翠绿的表皮上挂着新鲜的水珠和细密的嫩刺。每一天,林晚晴都会带几根这样的东西回来,
雷打不动。“啧,又买啦?”我刚在厨房门口探出头,泡面碗里廉价的酱料味儿冲得人发晕,
冷不防被这刻意压低的声线惊得手一抖。楼下陈阿婆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从门框边挤进来,
浑浊的眼珠像探照灯似的,精准地钉在林晚晴刚关紧的房门上。
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不安分地在空气中捻着,仿佛在丈量某种不可言说的尺度。
“小林这人啊,样样挑不出毛病,就这点怪癖……”她咂咂嘴,
声音粘糊得像裹着糖浆的苍蝇,“孤零零一个女人家,啧,那黄瓜挑得多讲究!太细不行,
太粗更不成……哎,你说是不?”我闭紧了嘴,喉咙被劣质油脂味呛得发涩。
口袋里那几张浸透了汗、揉得发软的纸币烙得皮肤生疼。刚毕业,
挤进这间窗户都得跟隔壁共用一道缝的顶楼鸽子笼,骨缝里渗出的穷酸味儿,
连探听点闲话都觉得腰杆子挺不直。林晚晴是房东,也是这栋浸满油烟和叹息的筒子楼里,
一块格格不入的玉。三十上下的年纪,眉眼间裹着一层江南水汽般朦胧的清冷,
素色衬衫和棉布长裙裹着窈窕的身子,走路时习惯性地微低着头,
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除了准时收租时清晰利落的话语,她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影子,
与整栋楼隔着一层无声的屏障。唯有那每天雷打不动带回来的几根黄瓜,
在邻里目光的交汇和心照不宣的沉寂里,悄然滋生着暧昧又诡谲的流言,疯长如菌。
厨房窄得转不开身,我和阿婆的脚尖几乎要顶在一起。樟脑丸混着陈年油垢的味道,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带着一股迟暮的浑浊气息。她的眼神黏在我脸上,
等待着新鲜血液注入这栋楼的八卦池。“阿婆,”我侧身挤过她臃肿的身体,
劣质泡面的碗沿几乎脱手,“面……坨透了。” 嗓子干得像砂纸磨过。门在身后合拢,
冰凉的门板抵着汗湿的脊背。楼道里,高跟鞋清脆的敲击声由远及近,节奏稳定,
不疾不徐——林晚晴回来了。声音停在门口,窸窣的金属摩擦后,是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嚓声。
门开了。鞋跟踏过水泥地的声音短暂停顿,随即转向客厅深处。接着,
是冰箱门被开启时轻微的嘶鸣,一股冷藏室的寒意仿佛穿透薄薄的门板,
激起我手臂上一层细密的疙瘩。脚步声再次响起,清晰、笃定,径直朝着卧室方向走去。
喉咙骤然发紧。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擂起鼓点。
那些盘踞在灶披间角落、楼梯拐角阴暗处的窃窃私语,猛地撞进耳朵:“……那动静!
啧……隔堵墙都听得人脸红脖子粗!”“……谁说不是呢?
看着清清冷冷一个……”“……哼!天天买!变着花样儿地挑!能是什么好事!
”声音戛然而止。卧室门轴发出轻微呻叹,又被轻轻合上,彻底隔绝了客厅残余的光线。
死寂。连楼下锅铲的碰撞、小孩的哭闹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秒,
两秒……三秒……沉寂膨胀着,吸饱了水般沉重,悬在半空。然后,
一种黏稠的声音终究穿透了那扇薄薄的门板。是粗重的、压抑的喘息。短促,又艰难地拔高,
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深处,猛地哽住。
……嗯……”夹杂着布料……床垫弹簧被重力缓慢、反复碾压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迟缓,粘滞,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规律感。吱——扭——,嘎……每一次钝响之后,
必然紧跟一串更沉、更闷的呜咽,仿佛从锈死的肺腔深处强行挤出。
我像块被钉在门板上的铁皮,后背绷得生疼,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带起神经末梢的抽搐。
耳朵却成了贪婪的捕食者,死死攥住门板彼端每一丝令人心悸的杂音。空气凝成厚重的水泥,
每吸入一口都拉扯着生疼的胸腔。劣质油腥味儿、木头腐朽的酸气,
在密闭空间里持续发酵、膨胀。我徒劳地催眠自己:这是身体不适,
寻常声响……可大脑深处,另一个念头像藤蔓裂开水泥地皮,
疯狂滋长——那根引人遐想的黄瓜!那暧昧的喘息!2 隐秘的轮椅那天下午,
一个被退货的快递提前两小时把我踹回这座坟墓般的筒子楼。声控灯早就报废,楼道昏暗,
沉淀着经年的灰尘、油烟和无孔不入的霉味。只有楼梯拐角那扇被污垢覆盖的窄小气窗,
勉强漏下一线昏黄浑浊的光。指尖刚碰到裤兜里冰冷的钥匙圈——咔嚓。一声轻响,
就在对面。林晚晴那扇漆皮剥落的房门,忽然向内滑开一道缝隙!心脏瞬间撞上喉咙口。
身体比意识更快地缩进墙角的阴影。一个身影从门缝无声滑出——林晚晴。没穿高跟鞋,
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步子轻得像游魂。她微微低着头,
侧脸在昏昧光线里显出苍白的轮廓,眼神直直盯着前方某个虚点,
神情是一种耗尽所有精力后的麻木与专注。
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根刚洗过的、水光淋漓的黄瓜!翠生生的绿色,在死寂昏暗的背景下,
折射出一种刺眼、诡异的油亮光泽。细小水珠正沿着紧绷的表皮滑落。
她完全没察觉蛰伏在阴影里的我,径直进了卧室,门在身后无声地虚掩。
心在胸腔里撞得生疼。血液轰地冲上头顶。阳台!隔壁堆满杂物的外阳台!
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旧防盗网!念头像野火燎遍荒野。身体抢先一步扑了过去。
拖把、破桶散发的霉味、灰尘和死水沉底的腥气瞬间包裹了我。我屏住呼吸,
紧贴着冰冷、布满暗红锈屑的铁网,眼睛死死抵在网眼上。她卧室的窗帘,竟留了一道缝!
一道不足一掌宽的豁口,像魔鬼裂开的唇角,泄露出屋内幽暗的光。林晚晴站在床前。
动作是刻板麻木后的熟练。她弯下腰,拖出床底下某个沉重的东西。
一架锈迹斑斑的老式轮椅!金属骨架泛着冰冷光泽,肮脏的皮坐垫早已塌陷变形,
边缘翻出灰黑的海绵。她将轮椅推到墙角那个巨大的旧式双开门衣柜旁。
衣柜是老式的枣红木,笨重如一口棺材,几乎占了一整面墙,
上面浮雕着早已过时的、繁复累赘的花纹,在阴影里投出令人不安的块垒。林晚晴伸出手,
五指抠进衣柜侧面一个巧妙伪装在雕花线条里、色泽略深的凸起——一个暗藏的把手!
用力一扳!衣柜侧面,一扇窄门无声地旋转敞开!里面根本不是挂衣服的空间!
而是一个棺材般大小的逼仄夹层!夹层的地上铺着薄薄一层灰白色褥子,
一团嶙峋、干瘪得不成人形的躯体,像被丢弃的破败玩偶,深深陷在那堆冰冷肮脏的织物里。
何曼!林晚晴探身进去,单薄的身子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臂的线条绷紧,
像在与无形的重力角力。几分钟的挣扎后,
她艰难地将那团毫无生气的骨骼与皮囊从狭缝里拽了出来。那人……或者说何曼,
如同一具被抽走脊柱的木偶,所有支撑力都消失了。一条腿完全僵直,
像折断的枯枝拖在地上;另一条腿怪异地蜷缩着。林晚晴牙关紧咬,额头暴起青筋,
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将何曼半拖半抱地挪到铺着单薄褥子的床沿边。
何曼的头颅无力地垂向胸口,一蓬枯草般乱糟糟的灰白短发遮住了整张脸。
一件早看不出原色、布满不明污渍的肥大罩衫,空荡荡地搭在嶙峋的身体上,
更显肩膀手臂只剩一把硌人的骨头。林晚晴直起腰,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额前的碎发。
她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根刚洗过、水光泠泠的黄瓜——那抹翠绿在此刻显得如此妖异。
她拿起一把搁在旁边的、锋刃闪着寒光的削皮刀。
嗤——嗤——嗤——刀刃极慢、极细致地刮过嫩绿的瓜皮。
薄薄的、带着水分的皮卷曲着剥离。这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无限放大,
像钝器刮擦着人的神经。空气凝固如铅。我几乎忘了呼吸。大半根黄瓜的表皮被削净,
露出内部淡绿色、更脆嫩的果肉。林晚晴攥着它,转身走向床边垂死的躯体。
3 绝望的按摩她撩开了何曼一条裤腿的裤管。那不像是人类的肢体。皮肉枯黄干瘪,
紧紧包裹着畸形凸起的骨节,仿佛一触即破的劣质皮革。肌肉完全萎缩消失了,
只剩下一些条索状的纤维纠结扭曲。皮肤下几乎看不到脂肪,
青黑色的血管像盘错的蛆虫清晰可见。膝盖关节处异常肿大,像畸形的瘤。
林晚晴的指腹蘸了些床头那罐浑浊的精油,在掌心揉开。
一股淡淡却刺鼻的药草味似乎穿透了铁锈与灰尘飘了过来。她用那只刚握过黄瓜的手,
以一种机械到令人发怵的力道,开始按压何曼那条干枯僵硬的腿。而那根去了皮的黄瓜,
被她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化作了某种残酷的刑具。淡绿色的瓜身压在枯黄萎缩的皮肉上,
压出一个浅浅的凹坑。顶端凸起的瓜蒂顶着扭曲的肌肉。
她开始滚动、碾磨、施压……嘎吱……是骨骼呻吟?是肌肉撕裂?
还是那条腿本身发出的、朽木断裂的哀嚎?清晰了!那声音正是我贴在门板上听到的!
每一次黄瓜在僵硬肌肉上无情碾过,
何曼喉咙深处就会炸裂出一声被死死扼住、撕扯灵魂的哀鸣!“呃——嗯——!
”她的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像一条被摔在砧板上的活鱼最后的弹跳,头颅绝望地后仰!
电光石火!昏暗中,何曼那张一直被乱发掩藏的脸,瞬间暴露在稀薄的光线下!
眼眶是两个吞噬光线的黑洞,颧骨高耸如刀,撑起仅存的蜡黄皮肤,
嘴唇干裂翻开惨白的皮屑。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却骤然转向阳台的方向!
那双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求饶,只有两口凝固了千载寒冰的深潭,
清晰地倒映出窗外防盗网的狰狞阴影,和一张布满惊骇、惨白如鬼脸的人面——我的脸!
灰白的眼珠像两颗蒙尘的玻璃弹珠,精准地穿透铁网间隙,捕捉到了阴影中窥视的猎物。
时间冻结了半秒。“谁——?!”一声非人的嚎叫撕裂喉咙,冲破而出!我魂飞魄散,
身体像被电击般弹跳着向后猛退!只想逃离那窗口!砰!!!
后背狠狠砸在堆满空油漆桶的铁架上!巨大的金属轰鸣在狭小的阳台炸响!
桶稀里哗啦滚落满地,发出刺耳的噪音碎片!完了!眼前瞬间漆黑,想扑回铁网再看,
脚下却被绊住,只能徒劳地在遍地狼藉中挣扎爬行,撞翻更多杂物。哐当!哗啦——!
卧室里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死寂。仿佛整栋楼被这巨响掐断了咽喉。下一秒。“谁在外面?
!”林晚晴嘶哑变形、如同琴弦崩裂般的尖啸,裹挟着沉甸甸的、狂怒的脚步声,穿透墙壁,
狠狠砸进我的耳膜!哐当!!!那扇腐朽剥漆的卧室门被一股巨力从内向外狠狠掼开!
如同一扇绝望的闸门被洪流冲垮!门板重重拍在墙上,又反弹开,簌簌落下陈年的灰尘。
林晚晴堵在门口。双腿彻底软成面条,我瘫坐在冰冷肮脏的阳台地面,
油漆桶的硬边狠狠硌进腿肉。抬起头,正迎上她俯视的、寒冰裂焰般的目光。
卧室惨白的光线从她身后涌出,给她的身形镀了一圈刺目的银边,脸却陷在绝对的阴影里。
只有那双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像在黑暗冰面碎裂的玻璃渣,闪烁着纯粹毁灭的厉芒!
所有的清冷疏离,都在刹那间被撕得粉碎,
唯余被逼入绝境的猛兽才有的狂暴凶戾与刻骨惊惧!她一步踏进阴暗的客厅,
步伐沉重如坠铅块。目光如淬毒的冰锥,狠狠钉死在我身上。
空气里充斥着血腥的铁锈味和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杂着药草味的诡异气息。
“你……看见了?” 声音像从地狱裂缝里挤出,裹着渗人的冰碴。我嘴唇哆嗦,
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脑中一片轰鸣的空白,
只有何曼那双深渊般的眼反复映照。我徒劳地向后缩,粗糙墙皮磨擦着汗湿的背脊。“过来。
” 林晚晴的声音压得更低,不是命令,更像死刑的宣判。她迫近一步,
那混杂了极度杀意与崩溃恐惧的气息,如同重铅块狠狠砸在胸口。
她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紧闭的厨房门——门外几步之遥,就是陈阿婆那间从不关严的房。
她侧身,让开一条通往卧室内部的窄路。那扇门洞开着,像一张通向深渊墓穴的狰狞巨口。
“进、来。” 两个字,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冻结血液的阴寒。我像风中的落叶般抖如筛糠。
逃!本能狂啸着催促。手脚却不听使唤,瘫软得像被抽了骨。就在我挣命扭动身体的瞬间,
林晚晴动了!快得如同毒蛇扑噬!她没有冲向我,
而是猛地拧身扑向卧室门后那道狭窄的缝隙!她的目标,是轮椅背后那个幽暗的壁橱夹层!
那个活埋着秘密的墓穴!手臂闪电般探入那黑暗里,仿佛要死死捂住任何可能逸出的声音,
或是强行将那扇伪装的“门”彻底封死!手指在冰冷的铁锈和油腻灰尘中疯狂抓挠!
指尖猛地触到一个冰冷、坚实的圆形物体——是撞翻的空油漆桶!最后一线希望瞬间点燃!
顾不得了!我猛地抡起那沉甸甸的半截铁桶,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朝着林晚晴扑向夹层方向的腿脚狠命砸去!“住手——!!
”一声凄厉到顶点、仿佛声带撕裂的尖叫,如同利刃划开了凝固的死寂!不是林晚晴!
是夹层里的何曼!那只先前如枯枝般僵死的手,此刻竟像被无形的线猛拽而起,
五指痉挛着张开,直直指向扑来的林晚晴!
苍白手背上扭曲暴突的青筋瞬间盘结成骇人的枯藤,指尖剧烈颤抖!
林晚晴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用生命发出的尖嚎而瞬间僵滞!
她猛然扭头看向那黑暗深处。砰——!!!我抡出的铁桶结结实实砸中了林晚晴的小腿外侧!
发出一声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嗯——!” 她痛哼一声,重心失控,猛地向前扑跌,
一条腿重重跪倒在地!剧痛让她扭曲的面容闪过一丝空白,
随即被更汹涌、更爆烈的岩浆般的怒火吞噬!她单手撑地,猛地抬头——完了!那眼神,
已非人类所有。“别……求你……” 一个破碎得如同气流摩擦、带着濒死哀鸣的声音,
从那逼仄幽黑的缝隙里艰难挤出。何曼那只痉挛悬空的手,绝望地在空中抓握了一下,
如同驱散无形的鬼魅。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时——4 邻居的窥探“咚咚咚!
咚咚咚!”“小林?!小林你屋里头砸夯呢?!开门!开门!
”楼下陈阿婆那惊惶、尖锐又透着急切窥探欲的嘶喊,如同索命丧钟,
猛然擂响在与卧室仅一墙之隔的房门上!显然,
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动静彻底撩拨了她那根敏感到极致的神经!“摔啥了?要紧不?伤着没?
快开门我看看呐!” 拍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时间,
被投进了滚油锅。拍门声如同冰针,狠狠刺入房中快要爆裂的僵局!
林晚晴跪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颤!面上那股择人而噬的狂怒瞬间冰封。
眼中毁灭一切的火焰骤然熄灭,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冰封恐惧席卷而上,
连指端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地痉挛了一下!薄薄的厨房墙壁似乎都在嗡鸣震动。
何曼那只伸在外面的手,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痉挛着缩回夹层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再无声息。“小林!快开门啊!出事儿啦?”阿婆的嗓门又拔高几度,几乎是在嚎叫。
林晚晴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撑在地上的手指深深抠进地板陈年的积灰里,
指骨因过度用力而变得惨白!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被铁桶砸中的小腿外侧疼得她身体一歪,
动作异常艰难。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撞击!是机会吗?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喊!
只要一声哭嚎!门外的阿婆立时就会警觉!巨大的诱惑几乎冲破了声带的束缚!
眼角余光却扫过那张散发着死气的旧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