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水晶吊灯冰冷的光晕下,长餐桌上那支孤零零的红烛早已燃尽,
凝固的烛泪像一滩暗沉的血。精心烹制的牛排和意面早已凉透,
凝结的油脂在骨瓷盘边缘结成令人作呕的惨白圈痕。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冷却后那股挥之不去的、油腻的绝望气息,
我身上那件为了今天特意挑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可笑的香槟色真丝睡裙散发的昂贵香水味。
结婚三周年。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杯壁,杯底残余的一点红酒,像干涸的血痂。
墙上那台昂贵的德国挂钟,秒针每一次“咔哒”的跳动,都像冰冷的针,
精准地刺穿我最后一点稀薄的期待。玄关处终于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机械声响。死寂被打破,
我的心却骤然沉得更深。陆沉回来了。不止他一个。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清脆足音,
属于另一个女人。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从容。我僵在原地,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直到传来尖锐的痛楚。我转过头。陆沉臂弯里,依偎着一个身影。纤细,
柔弱,像一株精心养护的温室菟丝花。周雨薇。这个名字像淬毒的冰锥,
瞬间扎穿我所有自欺欺人的屏障。她穿着剪裁完美的白色连衣裙,
外面随意披着陆沉那件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宽大的衣服几乎将她整个包裹住,
只露出一张楚楚可怜、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脸。那双望向我的眼睛,水汪汪的,
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胜利者的怜悯。陆沉的目光,
甚至没有在我身上停留一秒。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眼中仅有的温度,
都缠绕在臂弯里的女人身上。那是我耗尽三年婚姻,从未得到过的温柔。“林晚,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裹着冰碴的寒风,刮过空旷的客厅,“雨薇回来了。”他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落,带着终结一切的冷酷,“你该让位了。”空气凝固了。
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渗进来,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板上。
周雨薇适时地瑟缩了一下,往陆沉怀里贴得更紧,仿佛我是那个会伤害她的恶人。
陆沉立刻安抚地紧了紧手臂。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我死死咽下。
视线死死锁在周雨薇纤细的脖颈上——那里,一枚小巧精致的钻石项链坠子,
在吊灯的光线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和我无名指上那枚婚戒的主钻,切割手法一模一样。
那是陆沉的习惯,他偏爱某个意大利小众设计师独特的棱面切割。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被生生撕裂的钝痛,几乎让我站立不稳。原来这三年,
我精心打理的头发,努力维持的身材,模仿她偏好的穿衣风格……一切的一切,
不过是个拙劣的复刻,一个随时可以被正主碾碎的影子。我竟如此可笑。目光缓缓移向陆沉,
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愧疚,哪怕一丝犹豫。没有。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残忍的平静,还有对周雨薇毫不掩饰的疼惜。
最后一丝支撑轰然倒塌。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没有哭,没有质问,
甚至没有再看周雨薇一眼。所有激烈的情感在极致的冰寒里瞬间冻结、粉碎。我抬起手,
动作快得没有任何停顿,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解脱感。无名指上那枚曾经视若珍宝的钻戒,
被我毫不犹豫地用力褪下。冰凉的铂金圈划过指关节,留下一点微红的勒痕。
它曾经象征着我最可悲的幻想。“叮——”一声极其轻微又无比清晰的脆响。
戒指被我随手丢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桌面上。它弹跳了一下,滚了几圈,
最终停在那个盛着冷牛排的盘子边缘,沾上了一点凝固的油渍,光芒瞬间黯淡,
像一颗蒙尘的廉价玻璃。陆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如此平静,
如此……干脆。周雨薇也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份楚楚可怜里,第一次掺杂了真实的错愕。
“好。”我的声音异常平稳,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波澜,
“明天我会让律师把签好字的协议送来。我只要我的个人物品。
” 我的目光扫过这栋华丽却冰冷的牢笼,扫过陆沉,最终落在周雨薇脸上,
扯出一个极其浅淡、毫无温度的笑意,“祝你们,得偿所愿。”说完,我挺直脊背,
像一个刚刚打赢了一场必败之战的士兵,转身,走向楼梯。不再看身后那两个人一眼。
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踏碎一段关于“捂热一颗心”的痴心妄想。
身后,死寂一片。只有周雨薇极轻的、带着一丝不安的抽气声传来。
回到那个空荡得如同酒店套房的卧室,属于我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中型行李箱就足以装下。
我换下那件可笑的真丝睡裙,穿上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和希冀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此刻,
它被更庞大的空洞和麻木覆盖了。拖着箱子下楼时,客厅里那两人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陆沉坐在沙发上,周雨薇依偎着他,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我的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那种黏腻的氛围。陆沉抬眼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说什么。
“放心,”我抢在他开口前,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我这就走,不会打扰你们‘叙旧’。
”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掠过周雨薇身上那件刺眼的男士大衣。
陆沉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终究没再开口。我拉开门,深秋凌晨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
带着刺骨的湿意。没有回头,我拖着行李箱,毫不犹豫地踏入那片浓稠的黑暗和寒冷之中。
身后沉重的雕花实木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彻底隔绝了那个虚假的、用我的体温焐了三年也依旧冰寒刺骨的世界。
引擎的咆哮声撕裂了凌晨死寂的街道,黑色的跑车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猛地甩尾,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堪堪停在我脚边几寸远的地方。
卷起的冷风裹挟着尘土和尾气的味道,狠狠扑打在我脸上。车门被粗暴地推开,
陆沉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深秋凌晨的寒意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紧绷的颈线。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此刻却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呼吸带着急促的白气,那双一贯深邃冷静的眼眸里,
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狂乱的猩红,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像要在我平静的躯壳上灼烧出两个洞来。“林晚!”他的声音嘶哑,
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被逼到绝境的暴怒和恐慌,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你去哪了?!
”行李箱的拉杆被我攥得死紧,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凌晨的寒风卷起我单薄外套的下摆,冷意无孔不入,但我感觉不到。
看着他这副从未有过的失态模样,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只有一种近乎荒谬的平静。“陆总,”我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起伏,
“我们离婚了。我的去向,似乎不再需要向你报备。”“报备?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往前猛地跨了一大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混杂着他身上惯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陌生的冷冽木质香,“林晚!你他妈一声不响就消失!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胳膊,
动作带着一种失控的蛮横。我后退一步,轻易地避开了他的手。
行李箱的滚轮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的目光平静地迎视着他眼中翻腾的怒海,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突然发病的陌生人。“想干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尾,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讽刺,
“我只是在履行离婚协议,离开一个不再需要我的地方。仅此而已。” 我顿了顿,
视线扫过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陆总深夜酒驾追到前妻家门口兴师问罪,
传出去,怕是会影响陆氏的形象,更会让周小姐误会吧?”“周雨薇”三个字,像一盆冰水,
瞬间浇熄了他眼中一部分的狂怒,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更复杂的情绪覆盖。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抑得几乎变了调:“别跟我提她!林晚,你告诉我,
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像你预想中那样,哭哭啼啼地哀求,
或者找个角落自生自灭?”我打断他,替他说出了后半句。看着他骤然僵硬的表情,
心底那点冰冷的讽刺感几乎要溢出来,“陆沉,这世上不是所有人离了你都会活不下去。
好聚好散,是你提的。现在,请让开。”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街道尽头隐约的灯火,
“我叫的车快到了。”就在这时,
一阵无法遏制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从小腹深处猛烈翻涌上来。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
我猛地弯下腰,捂住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而微微颤抖,
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陆沉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戛然而止。他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弯下的腰背,脸上狂怒和失控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近乎空白的惊愕。酒气似乎瞬间被驱散,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我强压下那阵翻江倒海的不适,直起身,脸色大概白得像纸。
我甚至懒得看他此刻是什么表情,更无意解释。一辆网约车闪烁着“空车”的顶灯,
缓缓停在了路边。我拉开车门,将行李箱塞进后座。坐进车内的瞬间,
隔绝了车外那个男人和他身上散发的复杂而沉重的气息。我报出闺蜜苏晴公寓的地址,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车子启动,平稳地驶离。后视镜里,
陆沉的身影依旧僵立在原地,路灯将他拉成一道孤寂而颓然的黑影,越来越小,
最终被浓重的夜色彻底吞噬。车窗外的城市光影飞速掠过,在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我靠在冰凉的椅背上,闭上眼,掌心下意识地、轻轻地覆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刚才那阵剧烈的干呕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深处,
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无法控制地悸动了一下。五年光阴,
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也足以让一颗冻僵的心重新长出坚硬的铠甲,
并淬炼出属于自己的锋芒。巴黎,深秋。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落叶的微腐气息,
以及一种属于艺术之都特有的、躁动不安的创造活力。年度国际珠宝设计展的会场,
水晶灯的光芒如同碎钻般倾泻而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各种语言交织成一片低沉的嗡鸣。
展厅中心,聚光灯如同忠诚的卫士,牢牢锁定在一处。纯黑的丝绒展台上,
静静地躺着一套名为“Phoenix Tears”凤凰泪的珠宝。
主项链的设计极具视觉冲击力——并非传统的璀璨夺目,
而是以一种近乎悲怆的力量感攫取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姿态决绝地向上腾飞,它的身体由无数细碎的、深浅不一的红宝石镶嵌而成,
仿佛每一片羽毛都在燃烧。而最令人心颤的,是从凤凰低垂的眼角位置,
悬垂下一颗硕大的、泪滴形状的鸽血红宝石。那抹浓郁得化不开的红,像是凝固的心头血,
在冷白的光线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光华,诉说着焚烧后的涅槃与永不枯竭的生命力。
它并非完美无瑕的,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被烈火舔舐过的粗粝质感,
却恰恰因此拥有了直击灵魂的力量。“Nirvana涅槃!
是Nirvana的设计师Lin!”人群中有人低呼。“天,这‘凤凰泪’……太震撼了!
她是怎么想到的?”“听说这位Lin女士极其神秘低调,
这是她品牌创立以来第一次公开露面……”闪光灯此起彼伏,将展台围得水泄不通。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将话筒伸向展台旁那位身着简洁利落黑色丝绒礼服裙的女子。林晚。
涅槃珠宝的创始人兼首席设计师。她站在那片属于她的光芒中心,微微颔首,
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而自信的微笑。
曾经笼罩在眉宇间的卑微、怯懦和小心翼翼的期盼,早已被时光和磨砺彻底洗去,
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沉静内敛的锋芒。眼波流转间,是从容,是历经淬炼后的通透与力量。
她从容不迫地回答着问题,法语和英语流利切换,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有力。
就在她回答完一个关于设计灵感的提问,记者群稍稍散开一些时,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与这艺术殿堂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强行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陆沉。
五年时光在他英俊的脸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只增添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深沉和冷峻。
然而此刻,他笔挺的定制西装下,身体似乎绷紧到了极限。他的视线像烙铁,
死死地锁在林晚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的震撼、铺天盖地的懊悔,
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渴望。他看着她,看着她在这万众瞩目的中心熠熠生辉,
看着她身上那份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自信光芒,
心口像是被那“凤凰泪”狠狠剜了一刀,痛得他几乎窒息。这光芒,本可以属于他。
这耀眼的星辰,曾经是他弃如敝履的尘埃。他再也无法克制,猛地向前一步,
声音因为压抑的情绪而带着明显的嘶哑和颤抖,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