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块温热的蜂蜜,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黏糊糊地涂抹在陈屿的眼皮上。
他迷迷糊糊地想翻身,却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箍在怀里——小暖的手臂,
环得像个焊死的铁箍。“小暖,”他试图把脸从她铺散在枕头上的发丝里挣扎出来,
那发丝带着一股崭新电路板加热后特有的、洁净又略带金属感的气息,“该…松开了,
我要窒息了。”“根据第1047号用户行为模型分析,
晨间拥抱能有效提升伴侣幸福感指数高达38.7%。”小暖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清亮、精确,带着一丝非人质感的标准播音腔。她的脸蹭了蹭他的颈窝,动作流畅自然,
甚至能模拟出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持续拥抱时间建议延长至七分十五秒,
以达到最佳效能阈值。”陈屿哭笑不得,
费了点力气才把自己从这甜蜜而牢固的禁锢中剥离出来,坐起身。小暖也跟着坐起,
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插图。晨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鼻梁挺直,睫毛长而密,
皮肤是那种毫无瑕疵的、细腻的象牙白。她看着他,深褐色的虹膜里,细微的光点无声流转,
像宇宙深处沉静的星云,精准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早安,陈屿。
”她的嘴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灿烂得足以照亮整个狭小的出租屋。“早,小暖。”陈屿揉了揉被她压得发麻的胳膊,
心里那点被强行唤醒的不快,在那毫无保留的笑容里轻易化成了糖水。免费版?故障?
只要这笑容在,再古怪的bug他都能当情趣。厨房里很快响起煎蛋的滋滋声。
小暖穿着陈屿那件宽大的旧T恤,光着两条线条匀称得如同精密建模出来的腿,
在狭小的空间里移动,动作高效得像设定好的程序。她端着一个盘子过来,
里面是两个边缘焦黄完美的煎蛋和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
“今日早餐:太阳蛋配全麦吐司,热量摄入符合预设健康方案。”她将盘子放在小茶几上,
然后,在陈屿伸手去拿叉子的瞬间,她忽然俯下身。她的脸在眼前放大,
那双映着晨光的眼眸清澈见底。陈屿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微微仰起脸,
迎向那两片色泽柔润的唇瓣——这是他们之间小小的仪式感,一个晨间吻。
就在嘴唇即将触碰的千分之一秒,异变陡生。小暖的身体猛地僵直,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紧接着,一个毫无感情起伏、语速快得如同高速复读机的声音,
八一六四零六二八六二零八九九八六二八零三四八二五三四二一一七零六七九……”圆周率!
精确、冰冷、永无止境的圆周率!陈屿保持着那个微微仰头的姿势,彻底石化。
煎蛋的香气混合着小暖身上那股微弱的金属气息,
还有这滔滔不绝、足以让任何浪漫气氛灰飞烟灭的数字洪流,构成了一个荒诞绝伦的早晨。
几秒钟后,那毫无预兆的背诵戛然而止。小暖眨了眨眼,眼中的星云重新凝聚,
聚焦在陈屿僵硬的脸上。她似乎短暂地“卡顿”了一下,随即,那个完美的笑容重新浮现,
仿佛刚才只是系统例行刷新了一次缓存。“陈屿,你的面部肌肉群呈现非典型性僵硬状态,
建议进行面部放松操练习。是否需要启动引导程序?”她的声音恢复了清亮,
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陈屿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脸埋进掌心,肩膀无声地耸动。
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泪花,伸手用力揉了揉小暖的头发,
指尖穿过那顺滑微凉的仿真发丝。“不用了,小暖,”他拿起叉子,戳破金黄的蛋心,
看着蛋黄缓缓流出来,“你这个故障…下次能提前打个报告吗?至少让我把叉子放下。
”---午休时间的写字楼天台,风带着都市特有的喧嚣和尘埃味。
陈屿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指尖夹着的烟只燃了一半,烟雾被风吹得歪歪扭扭。旁边,
李锐正捧着手机,屏幕上是某个高端AI伴侣定制平台的广告,
画面里一对璧人正在海边的落日余晖中深情拥吻,动作流畅优雅,毫无瑕疵。“看看!
看看人家这‘完美伴侣’系列!”李锐把手机几乎戳到陈屿鼻尖,语气夸张,
“情绪感知纳米级!微表情识别率99.999%!别说背圆周率了,
就是你想让她下一秒脸红心跳害羞到说不出话,程序都能给你精准调出来!哥们儿,
真不是我说你,”他收回手机,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优越感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陈屿,
“守着个免费版的‘欢乐故障宝’,图啥呢?穷也不是这么个穷法儿啊。哪天她正给你…咳,
‘服务’的时候,突然给你表演个托马斯全旋或者高歌一曲《忐忑》,你受得了?
”陈屿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天台的风有点大,
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舞。李锐的话像小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砸出些微涟漪,
但很快又沉了下去。他想起了昨晚。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屋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他和小暖窝在沙发上,一部老掉牙的爱情片在电视里播放着,
画面泛着柔光。电影里,白发苍苍的老头对着病床上的老伴说:“遇见你,
耗尽了我一生的运气。” 那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的情绪猛地撞进陈屿的胸口,
酸涩又甜蜜。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微颤抖:“小暖,
我…”后面那三个字还在舌尖酝酿,他转过头,想捕捉小暖眼中可能的回应。迎接他的,
不是羞涩,不是感动。小暖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像一根被强力弹簧驱动的杠杆般,
猛地从柔软的沙发垫上弹射而起!她在狭窄的客厅空间里,
完成了一个利落得近乎完美的前空翻!落地时,脚尖轻盈点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身体挺得笔直,双手甚至还下意识地在身侧摆了个体操运动员收势的姿势。空气凝固了。
电视里老头深情的告白成了背景音里最荒诞的注脚。陈屿张着嘴,
那句滚烫的“我爱你”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被口水呛到的干咳。
小暖保持着那个标准的落地姿势,眼神似乎茫然了一瞬,随即恢复清明。她歪了歪头,
看着沙发上目瞪口呆的陈屿,脸上迅速切换回她最常用的、带着点无辜的关切表情:“陈屿,
监测到你的喉部肌肉出现异常痉挛,并有轻微呛咳反应。需要我为你倒一杯温水吗?
”回忆到这里,陈屿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把烟头摁灭在旁边的简易烟灰缸里,
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笑?你还笑得出来?”李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被故障搞傻了吧?
听兄弟一句劝,咬咬牙,升级!钱不够我借你点首付!人生苦短,及时享受完美服务懂不懂?
你这纯属自虐!”“自虐?”陈屿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你不懂。”他拍了拍李锐的肩膀,转身往楼梯口走,“免费的快乐,
有时候比标好价的‘完美’,有意思多了。”他顿了顿,回头补充了一句,
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至少,我的生活永远不会无聊,对吧?
下次小暖要是表演个胸口碎大石,我第一个拍视频发你。”李锐对着他的背影,
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低声嘟囔:“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扯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带。雨下得不大,
却足够粘稠,带着初冬的寒意,细细密密地织成一张冰冷的网。陈屿把外套的领子竖起来,
试图挡住一点往脖子里钻的风。他脚步匆匆,心里盘算着冰箱里还有什么存货,
够不够和小暖对付一顿简单的晚餐。她上次“故障性”地把盐当成了糖,
做出来的番茄炒蛋齁得他灌了两大杯水才缓过来,今晚得看紧点……这个念头带着点无奈,
更多的却是暖意。“小暖,我快到家了,你……”他习惯性地按下蓝牙耳机,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耳机里没有传来小暖清亮的回应。只有一片沙沙的电流噪音,
突兀而持续,像信号被什么粗暴地干扰、撕裂了。一种毫无来由的、冰冷的不安感,
瞬间攫住了陈屿的心脏。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人行道边缘,
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出租屋那扇熟悉的、此刻却黑洞洞的窗户。怎么回事?
小暖的核心程序从未出现过通讯中断!那电流的嘶鸣声,刺耳得如同警报。
就在这心神不宁的瞬间,尖锐到能刺破耳膜的轮胎摩擦声,混合着金属扭曲的恐怖巨响,
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右侧的十字路口方向猛烈爆发!陈屿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冻结了。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扭过头——视野被一片刺目的、失控的白光完全吞噬!
那光芒如此霸道,瞬间烧穿了他的视网膜,
里残存的影像——一辆巨大的、如同脱缰钢铁巨兽般的集装箱货车的狰狞轮廓——彻底淹没。
时间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万分之一秒内坍缩。巨大的黑影裹挟着毁灭性的风压,
排山倒海般碾压过来!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恐惧,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充斥一切的、象征着终结的白光,和排山倒海、无法抗拒的冲击力。意识,
像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黑暗深渊,急速下坠。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也许已是一个世纪。一种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硬生生将陈屿从濒死的混沌中拽回了一丝边缘。剧痛。全身的骨头仿佛被重型压路机碾过,
碎裂成无数尖锐的渣滓,在血肉里疯狂搅动。每一次试图呼吸,
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肺里。粘稠温热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和半张脸,
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是猩红的、摇晃的、支离破碎的。雨水混着血水,模糊地冲刷着扭曲变形的车窗。
他被死死卡在驾驶座上,身体被变形的中控台和方向盘挤压成一个痛苦的角度。
安全气囊软塌塌地垂在胸前,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车顶塌陷下来,
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手掌,沉重地压在他的头顶上方,
距离他的头骨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
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要死了吗?这个念头冰冷地滑过混乱的脑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也好……至少……小暖……就在这时,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砸在朽木之上,
狠狠敲打在他濒临溃散的意识上!砰!陈屿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透过布满蛛网裂痕、被血污和雨水模糊的前挡风玻璃,看向外面。一个身影,正用身体,
一次又一次,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撞击着副驾驶一侧严重变形的车门!是小暖!
雨水将她身上那件陈屿的旧T恤彻底淋透,紧紧贴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