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从地下室醒来时,世界已经安静了三天。没有汽车引擎的轰鸣,没有邻居的争吵,
甚至没有鸟叫。只有风吹过破碎窗户的呜咽声,像某种垂死生物的喘息。
他摸索着拿起收音机,按下开关。静电噪音刺啦作响,
后——"……这里是紧急避难所……重复……任何幸存者……向北撤离……"声音断断续续,
但足够清晰。李明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七天来第一次听到活人的声音。他背上背包,
撬开封住门的木板。阳光刺眼,街道上停着废弃的汽车,车门大开,钥匙还插在点火器里。
商店的橱窗全碎了,货架被洗劫一空。最可怕的是,没有尸体。只有干涸的血迹,
从人行道一直延伸到下水道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拖走了。李明握紧手里的撬棍,向北方走去。
第二天傍晚,他在加油站发现了一辆还能发动的摩托车。油箱半满,
车座上放着一张纸条:**"如果你读到这个,我已经不在了。别去避难所,那里更危险。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李明盯着纸条,寒意爬上脊背。
收音机又响了:"……避难所提供食物和医疗……安全区域……"他关掉收音机,
犹豫了一秒,然后拧动油门,继续向北。避难所建在一座废弃的军事基地里。
高墙上架着机枪,哨塔上有人影晃动。李明刚靠近,大门就缓缓打开。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门口,微笑着向他招手。"欢迎,"她说,"你是最后一个。
"李明走进去,大门在他身后关闭。女人递给他一杯水。"喝吧,你需要补充体力。
"李明没动。他盯着她白大褂上的污渍——暗红色,像干涸的血。
"那些怪物……"他低声问,"是你们放出来的,对吗?"女人的笑容僵住了。下一秒,
警报声刺破天空。李明狂奔回摩托车,身后传来机枪扫射的声音。他拧开收音机,
调到最大音量,然后把它扔向基地的围墙。"……别相信他们……"他对着麦克风吼道,
"避难所是陷阱!重复,别去——"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背。摩托车冲出大门,撞进荒野。
收音机还在播放,静电噪音中,他的警告一遍遍回荡在空旷的世界里。直到电池耗尽,
直到最后一个幸存者听见。摩托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撞碎了军事基地外围稀疏的灌木,
一头扎进更加荒芜的旷野。引擎的咆哮掩盖了后背撕裂般的剧痛,
每一次颠簸都让那灼热的痛楚更深地嵌入骨髓。李明咬紧牙关,视野开始模糊、晃动,
血浸透了夹克,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身后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被风声和引擎声彻底吞没。
但李明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安全。他的警告,
通过那台被抛向高墙、此刻正躺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收音机,正一遍遍刺破寂静,
也彻底激怒了避难所里的东西。他们是猎人,而他,成了必须被立即清除的污点。
他不敢回头,只是凭着本能向北——那个广播里反复强调的方向,
那张神秘纸条警告的方向——压低了身体,让摩托车在崎岖的地面上狂奔。
油箱的指针在危险区域徘徊,后背的麻木感正迅速蔓延。
“别去避难所……那里更危险……” 纸条上的字迹仿佛就在眼前跳动。为什么?
更危险的是什么?是那些带走尸体、留下血迹的东西吗?它们和避难所又是什么关系?
白大褂女人僵硬的笑容和衣襟上暗红的污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也许,避难所根本不是什么庇护所,而是……一个巨大的诱饵?
一个陷阱?甚至……一个饲养场?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他不得不放慢车速,
最终在一处风化严重的巨大岩石背风面停了下来。摩托车熄火,世界瞬间又被寂静笼罩,
只剩下他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以及风吹过岩石缝隙发出的呜咽。他挣扎着滚下车,
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撬棍掉在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费力地撕开夹克和里面的衣服,
借着微弱的天光查看伤口。子弹似乎没有贯穿,深深嵌在肉里,周围一片血肉模糊。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该死……” 他低骂一声,试图用布条包扎,但双手抖得厉害,
血根本止不住。寒冷和失血正迅速带走他的体温和力气。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这时,那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寂静被另一种声音打破了。不是风声。是引擎声。不止一辆。
声音从避难所的方向传来,由远及近,带着明确的追击意图。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李明的心脏。他们来了。为了灭口,
为了确保最后一个知情的“幸存者”永远闭嘴。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重新发动摩托,
但身体像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摸索着,只够到了地上的撬棍,
冰冷粗糙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引擎声越来越近,
车灯刺眼的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荒原,最终定格在他藏身的岩石附近。
两辆改装过的、布满铁刺的越野车咆哮着停下,卷起漫天尘土。车门打开,跳下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色作战服,动作迅捷而专业,脸上戴着防毒面具,看不清表情,
但手中的突击步枪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不是避难所门口那个微笑的女人,
也不是哨塔上模糊的人影。这些是专业的“清洁工”。李明靠在岩石上,呼吸微弱,
连举起撬棍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看着那几个身影端着枪,一步步向他逼近,
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如同死神临近的倒计时。
为首的一个士兵停在他面前几米处,枪口稳稳地指着他。防毒面具后的眼睛,
冷漠地审视着这个濒死的猎物。李明艰难地抬起头,迎着那冰冷的视线,
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地说:“……欢迎……来到……地狱……你们……也在……菜单上……”士兵似乎顿了一下,
随即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枪口,对准了李明的额头。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噗——”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湿漉漉的穿刺声响起。
举枪的士兵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头,
看到一根沾满粘液、如同巨大昆虫节肢般的尖锐骨刺,正从他自己的胸口穿透出来,
尖端还滴落着暗红的血液。骨刺猛地抽出,士兵像破麻袋一样瘫倒在地。紧接着,
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节肢动物高速移动的“咔哒”声和湿滑的拖拽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地面似乎都在轻微震动。剩下的士兵惊骇地调转枪口,朝着黑暗的旷野疯狂扫射。“开火!
开火!它们来了!”“该死!怎么这么多!”“掩护!找掩体!
”枪口喷吐的火舌短暂照亮了周围。李明在摇晃的光影中,
看到了那些东西的轮廓——巨大的、扭曲的、甲壳覆盖的阴影,
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岩石缝隙、从干涸的河床下、甚至从看似平坦的地面下破土而出!
它们无声地移动,只有骨节摩擦和粘液滴落的声响,数量多到令人窒息。
士兵们的火力在它们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惨叫声和骨头被碾碎的嘎吱声瞬间取代了枪声。
一只巨大的、复眼闪烁着幽绿光芒的“东西”,无视了正在被撕碎的士兵,
径直爬到了李明面前。它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李明甚至能闻到它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和地底腐败气息的腥臭。
那复眼冰冷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李明闭上了眼睛,意识已经彻底模糊。
他最后的念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荒谬的释然。
“现在……轮到……他们……被……收割了……”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令人牙酸的破风声,
那是某种锋利口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后背的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似乎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下坠般的飘忽感。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军事基地避难所,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凄厉地响彻夜空,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绝望。
高墙上的探照灯疯狂地扫射着荒野,机枪喷吐出密集的火舌,
但那些火舌很快就被从黑暗中涌出的、更加庞大的阴影所淹没。
坚固的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撞击声……荒野深处,那台被李明扔出的收音机,
电池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
“……别去……陷阱……重复……别……”充满警告意味的男声,
在发出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后,被一阵长长的、单调的“嘶啦——”静电噪音彻底取代。
然后,噪音也消失了。世界彻底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风,
还在呜咽着吹过这片被鲜血浸透、被恐惧笼罩的大地,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掠过岩石下那滩迅速变冷的暗红血迹,以及旁边那只扭曲、断裂、染血的撬棍。更远处,
避难所方向的枪声、爆炸声、以及某种非人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也渐渐微弱下去,最终,
同样被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寂静所取代。仿佛从未有过文明,从未有过人类。仿佛这里,
本就是寂静的世界永恒的主题。当最后一声非人的尖啸在避难所高墙内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吮吸和咀嚼声时,
这片大地便彻底沉入了另一种秩序。风依旧呜咽,
卷起混合着尘埃、硝烟和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曾经象征人类最后堡垒的军事基地,
如今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钢铁骨架,高墙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撕裂、推倒,
露出内部一片狼藉的废墟。探照灯的光柱早已熄灭,
只有几簇未熄灭的火焰在断壁残垣间幽幽燃烧,
映照着墙壁和地面上大片大片泼洒的、已经发黑的粘稠污渍。那些污渍,
是避难所“居民”和“守卫者”们留下的唯一痕迹。没有尸体,没有残骸,
如同城市街道上的血迹一样,被彻底“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