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色天花板在傅文佩眼中渐渐模糊，耳边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远。八十二年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却还有太多遗憾无法带走。
"依萍...我的孩子..."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却已发不出声音。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那个雨夜被陆振华从歌舞厅救出的瞬间；成为他九姨太却始终不得宠的卑微；眼睁睁看着女儿依萍被王雪琴母女欺凌却无力保护；陆振华冷漠离去的背影...
"如果能重来一次..."傅文佩眼角滑落最后一滴泪，"我一定不会再那么懦弱..."
黑暗吞噬了她的意识。
"小姐？小姐你醒醒！"
一阵剧烈的摇晃让傅文佩猛然睁开眼。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站在一条湿漉漉的弄堂里，面前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年轻时的阿兰，她最初的丫鬟。
"小姐，黑豹子来了，快跑啊！"阿兰焦急地拽着她的袖子。
傅文佩低头，看到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手，没有老年斑，没有皱纹。她身上穿着那件记忆中的淡紫色旗袍，被雨水打湿后紧贴在身上。
"这是..."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触感紧致光滑。
远处传来整齐的皮鞋踏水声，一队穿着黑色制服的保镖小跑而来，分开两侧站定。一把黑伞撑开，伞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陆振华，年轻时的陆振华，那个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商业巨子，人称"黑豹子"的男人。
傅文佩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记得这一刻，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是1929年的深秋，她在"百乐门"做歌女被地痞纠缠，陆振华偶然路过救下了她。
前世的她，在这一刻吓得瑟瑟发抖，连声道谢后只想逃走。而陆振华被她清纯的模样吸引，坚持送她回家，从此开始了他们纠缠半生的缘分。
"你没事吧？"陆振华走近，声音低沉有力。
傅文佩抬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这一次，她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历经一世沧桑的眼睛直视着这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怕的男人。
陆振华明显怔了一下。他见过太多女人惊恐或谄媚的眼神，却从未见过这样复杂深沉的目光——悲伤中带着温柔，悔恨里藏着期待。
"我没事，谢谢陆先生。"傅文佩平静地说，声音不卑不亢。
陆振华眉头微皱："你认识我？"
"上海滩谁不认识黑豹子陆振华呢？"傅文佩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着超越年龄的从容。
陆振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看似柔弱的歌女，言谈举止却透着不寻常的气质。他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救人，此刻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前世的傅文佩怯生生地答应了，从此成为他豢养的金丝雀。而今天——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和陆先生谈谈。"傅文佩直视他的眼睛，"关于您最近在谈的航运生意，我有些想法。"
陆振华瞳孔微缩，审视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半晌，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好，上车。"
黑色轿车内，傅文佩望着窗外飞逝的雨景，心跳如雷。她不知道自己是陷入了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但如果是真的，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你说要谈航运生意？"陆振华点燃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打量着她。
傅文佩转过头，前世几十年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她清楚记得陆振华这个时期的所有商业布局和挫折。
"法租界新上任的领事杜兰德是个关键人物，他夫人热爱中国瓷器，特别是青花。"傅文佩不急不缓地说，"而您正在争取的码头使用权，决定权就在他手里。"
陆振华的雪茄停在半空，眼中闪过震惊。这个信息极为隐秘，连他身边亲信都未必清楚。
"你是谁？"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傅文佩深吸一口气："一个能帮助您的人。不是作为您的情人，而是作为您的合作伙伴。"
雨点敲打车顶的声音格外清晰。陆振华沉默良久，忽然笑了："有意思。那么傅小姐，欢迎来到陆公馆。"
当轿车驶入那座熟悉的欧式大宅时，傅文佩握紧了拳头。这一次，她不会做攀附的藤蔓，而要成为能与黑豹子并肩而立的木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