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槐树下的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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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春天,潮河镇东头的老槐树又抽出了嫩绿的新芽。

这棵老槐树少说也有两百年的历史了,粗壮的树干要三西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抱过来,树皮皲裂如老人的手掌,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粗糙的枝丫向西面八方伸展,犹如一把巨大的绿伞,撑起了一片清凉的天地。

在老槐树下,陈家班的草台班子正紧锣密鼓地搭建着戏台。

几根粗壮的木杆子被深深打入地下,作为戏台的支撑柱,上面绑着横七竖八的木梁,再用粗绳索紧紧固定。

戏台的地面是用一块块平整的石板铺就而成,虽然有些地方己经坑洼不平,但在戏班众人的精心修整下,倒也显得较为平坦。

戏台西周,用褪了色的红绸布围了起来,微风拂过,红绸布轻轻飘动,仿佛在向人们预示着即将上演的一场精彩好戏。

此时,十岁的陈三棍正蹲在老槐树下的一个土坑旁,眼睛紧紧盯着手里那块还没吃完的红薯。

这块红薯是他今早从家里偷偷带出来的,表皮还带着些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芬芳和红薯本身的香甜气息。

他小口小口地啃着,红薯皮被他啃得参差不齐,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薯肉,那薯肉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陈三棍一边啃着红薯,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戏台。

戏台上,陈家班的成员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他的父亲陈大嗓,也就是陈家班的班主,此刻正站在戏台中央,扯着那副粗犷的嗓子,指挥着众人摆放道具。

“张九斤,你把那包公的蟒袍再检查检查,别到时候上台出了岔子!”

陈大嗓大声喊道。

张九斤,是戏班里唯一一个科班出身的老生,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件包公的蟒袍,仔细地查看上面的针脚和装饰,嘴里应道:“班主,您放心吧,这蟒袍我昨晚就检查过了,没问题!”

戏台的一侧,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正抬着一面大鼓,咚咚咚地敲打着,试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旁边的几个女演员,则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戏服,有的在抚平衣角,有的在整理头饰,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气氛十分热闹。

陈三棍虽然年纪小,但他对戏台上的这一切却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他总是喜欢蹲在后台,看着大人们化妆、换衣服、排练,觉得那是一件非常神秘而又有趣的事情。

他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站在那明亮的戏台上,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开演咯!

开演咯!”

随着一阵锣鼓声响起,戏台下的人群开始欢呼起来。

陈三棍知道,戏要开始了。

他赶紧把手里剩下的红薯塞进兜里,一溜烟地跑到了后台。

后台里,演员们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陈大嗓穿着包公的戏服,头戴乌纱帽,脸上画着浓重的包公脸谱,正对着镜子调整着自己的妆容。

他的眼神犀利而威严,仿佛真的就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张九斤则在旁边帮着他整理衣领,嘴里还不忘叮嘱道:“班主,待会儿上台,您可得把那股子正气给演出来,这《铡美案》可是咱们的拿手好戏。”

陈三棍在后台里转来转去,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心里痒痒的。

突然,他看到一个扮演小兵的演员正蹲在角落里系鞋带,那身小兵的戏服看起来十分威风。

陈三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轻轻地走过去,小声问道:“哥哥,我能试试这身衣服吗?”

那个小兵演员抬起头,看了看陈三棍,笑着说道:“哟,小家伙,你也想演戏啊?

行,你试试吧。”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把那身小兵的戏服脱了下来,递给了陈三棍。

陈三棍兴奋地接过戏服,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

虽然戏服对他来说有点大,但他还是努力地把衣服穿好,然后学着那个小兵演员的样子,站得笔首,手里还比划着一把想象中的刀。

就在这时,台上的锣鼓声停了下来,演员们纷纷上台。

陈三棍也跟着那个小兵演员一起,走到了后台的侧幕旁,眼睛紧紧地盯着舞台。

舞台上,包公正在审问陈世美,陈大嗓扮演的包公声音洪亮,气势磅礴:“陈世美!

你贪图富贵,停妻再娶,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那声音在戏台上空回荡,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台下的观众都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陈三棍看得入了迷,他感觉自己仿佛也置身于那个紧张的审案现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突然,他看到旁边有一个扮演堂威的演员,正站在一旁大声喊道:“威——武——!”

那声音高亢而有力,陈三棍受到了感染,也跟着大声喊了起来:“威——武——!”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稚嫩,但却十分响亮,在后台里回荡。

这一喊,引起了周围演员的注意。

张九斤转过头来,看着陈三棍,笑着说道:“哟,小家伙,还挺有劲儿啊!”

陈大嗓也听到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皱了皱眉头,向后台这边看了过来。

陈三棍看到父亲在看他,心里有点紧张,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威——武——!”

这一次,他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响亮,还要有气势。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包公一拍惊堂木,说道:“来人啊,将陈世美押下去,明日午时三刻,开刀问斩!”

台下的观众顿时发出一阵欢呼声和叫好声。

就在这时,陈三棍突然来了兴致。

他看到旁边有一个空闲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些道具,包括一把假的铡刀。

他灵机一动,悄悄地跑过去,拿起那把铡刀,然后又跑回侧幕旁,学着包公的样子,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

他挥舞着铡刀,大声喊道:“陈世美!

你爹坟头的草都比你人高!

今日我包拯,定要将你斩首示众!”

他的声音在后台里回荡,那模样看起来有模有样,仿佛真的就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包公。

台下的观众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先是一愣,然后哄堂大笑起来。

有人喊道:“哟,这小家伙还挺会演戏啊,像个戏精似的!”

陈三棍听到台下的笑声和夸赞声,心里更加得意了。

他继续挥舞着铡刀,表演得更加起劲儿了。

然而,陈三棍的这一番表演并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

陈大嗓在台上看到了后台这一幕,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匆匆下了台,快步走到陈三棍面前。

陈大嗓一把夺过陈三棍手中的铡刀,狠狠地摔在地上,那铡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然后,他伸出手,一把揪住陈三棍的耳朵,用力地拽了过来。

“小兔崽子,你在干什么!”

陈大嗓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后台里回荡,充满了愤怒和严厉。

陈三棍被揪得耳朵生疼,他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但还是倔强地抬起头,看着父亲,说道:“爹,我……我就是想玩玩。”

“玩玩?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干什么!

戏是拿命换的,不是耍猴!

你在这儿瞎模仿,成何体统!”

陈大嗓愤怒地训斥道,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陈三棍被父亲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低下了头,小声说道:“爹,我就是觉得好玩,我也想演戏……演戏?

演戏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看看你,什么都不懂,就在这儿瞎捣乱!

你要是想演戏,就得先给我好好学规矩!”

陈大嗓大声说道,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揪着陈三棍的耳朵。

这时,周围的演员们都围了过来,他们看着这一幕,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则露出同情的神色。

张九斤走了过来,对陈大嗓说道:“班主,孩子还小,就是图个好玩,您别太生气了。”

“好玩?

这要是养成习惯了,以后还怎么得了!

三棍,你给我听好了,戏是神圣的,容不得半点马虎和亵渎!

你要是再敢这样,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陈大嗓愤怒地对陈三棍说道,他的手举了起来,作势要打。

陈三棍看到父亲真的生气了,他吓得身体微微颤抖,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我就是想演戏嘛……你还敢顶嘴!”

陈大嗓更加愤怒了,他扬起手,狠狠地扇了陈三棍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陈三棍的脸上***辣的疼,他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爹……”陈三棍哭着喊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陈大嗓打完这一巴掌后,也愣住了。

他看着陈三棍脸上那清晰的巴掌印,心里突然有些不忍。

但他还是板着脸,说道:“三棍,你给我记住了,戏不是耍着玩的,要想演戏,就得付出努力和汗水,要有敬畏之心!”

陈三棍哭着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他知道,父亲是为了他好。

陈大嗓松开陈三棍的耳朵,转身回到了戏台上。

陈三棍捂着脸,站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觉得十分委屈,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严厉地对待他,他只是想演戏,想站在那个舞台上,像父亲他们一样,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周围的演员们看到陈三棍这个样子,都纷纷围了过来。

张九斤轻轻地拍了拍陈三棍的肩膀,说道:“三棍,别哭了,班主也是为你好。

戏这行,可不是那么好干的,你要是想演戏,就得听班主的话,好好学。”

“我……我就是想演戏嘛,为什么爹不让我演……”陈三棍抽泣着说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委屈。

“演戏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爹当年为了演好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都不知道。

你要是想演戏,就得先从最基础的做起,好好学规矩,好好练功。”

张九斤耐心地说道。

陈三棍点了点头,他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委屈,但他知道,张九斤叔叔是在安慰他。

他擦了擦眼泪,说道:“张叔叔,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这时,后台的一个老演员走了过来,他看着陈三棍,笑着说道:“小家伙,别哭了,哭鼻子可不像个小男子汉。

你要是真想演戏,就跟着我们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一个大角儿呢!”

陈三棍听了老演员的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着老演员,说道:“爷爷,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的,我要成为一个大角儿!”

老演员笑着摸了摸陈三棍的头,说道:“好,有志气!

那你就跟着我们好好学吧。”

经过这一番折腾,戏继续上演。

陈三棍擦干了眼泪,默默地走到后台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他看着舞台上父亲他们精彩的表演,心里仍然充满了向往。

他看到父亲扮演的包公,在舞台上威风凛凛,那一声声正义的呐喊,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台下的观众都为之动容。

他看到张九斤扮演的公孙策,聪明机智,为包公出谋划策,那儒雅的气质和精湛的演技,也让他十分佩服。

陈三棍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思考父亲刚才说的话,戏是拿命换的,不是耍猴。

他虽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他知道,父亲他们是认真对待戏的,他们为了演好每一场戏,付出了很多努力。

他想起自己刚才在后台的表演,虽然台下的观众笑了,但他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表演。

真正的表演应该是像父亲他们一样,用心去诠释每一个角色,用真情实感去打动观众。

就在这时,张九斤走了过来,他坐在陈三棍旁边,说道:“三棍,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呢?”

陈三棍点了点头,说道:“张叔叔,我刚才错了,我不应该瞎模仿,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嗯,这就对了。

其实你刚才那股子模仿的劲儿,也不是坏事。

这说明你对戏有兴趣,有热情。

但你要记住,光有兴趣和热情还不够,你还得付出努力,好好学规矩,好好练功。

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地演好戏。”

张九斤语重心长地说道。

陈三棍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张叔叔,我明白了。

我会好好学的,我要成为一个像爹和您一样的好演员。”

张九斤笑着拍了拍陈三棍的肩膀,说道:“好,我相信你。

只要你肯努力,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不过,你要记住,戏魂这东西,装不来,你得用心去感受,去领悟。”

陈三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好好学戏,将来成为一个真正的演员,站在那明亮的戏台上,用自己的表演去打动观众,去诠释戏魂的真正含义。

后台里,灯光昏黄而温暖,演员们的表演还在继续,那悠扬的唱腔和精彩的表演,在空气中回荡。

陈三棍坐在角落里,虽然脸上还带着一丝委屈,但他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坚定和憧憬,他知道,自己的戏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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